免费吃饭？

　　正月初四，正在电影厅外等候观影的我，目光无聊地四处逡巡时，被对面餐馆门口贴的一个小告示给吸引住了。

　　起身走近看，只见一块50厘米见方的红色广告纸上，“免费吃饭”几个黄色大字的下面还有一段白色的小字——

　　如果你在北京没有收入，遇到困难，您可以来小店，告诉服务人员来份A套餐，吃完直接走就是，不必客气！以后您有能力了的日子里，记得帮助一下身边需要帮助的人，谢谢！

　　看似简单的一个小告示，细节中却透着难得的善良、真挚和体贴。我不由得对这个叫“约位铁锅炖”的小餐馆充满了好奇。

　　这个影城大厅和周围商铺宽阔的通道是一个开放式的整体，没有设置专门的观影等候区。恰好对面这个“约位铁锅炖”的餐馆门外摆了一长溜的候餐座椅，好多等候看电影的人，便坐到了那排椅子上。

　　见那餐馆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A4白纸，上面写着“春节休息，初六开始营业”。里面几位年轻人正在打扫卫生，想来是在为新年开业做准备。一位20多岁、清爽俊朗、老板模样的年轻小伙子看了一眼外面，发现一位男士站那里没地方坐，便赶紧又从餐厅里拿了把椅子出来笑着招呼那位男士坐下，然后又进屋继续打扫卫生。

　　隔日又去，天色已晚，正逢晚餐时间，我便有意寻了那“约位铁锅炖”去。这是一家东北风味的店，此时已经新春开业，我们进去时店里已经坐了几桌客人。店面不大，但整洁温暖，一派东北人家的风格。四周的白墙上画着憨态可掬的东北民俗漫画，每张木椅上都贴心地绑着一个好看又厚实的彩色棉垫子。店里的厨师和几个服务员都是差不多90后的年轻人，青春又热情，每张真诚灿烂的笑脸让走进这家小小餐馆的人沐浴在春风里。

　　在埋单时的寒暄中得知，老板白斌1994年出生在东北一个小山村。2012年，18岁的白斌怀揣着1000元和对首都北京的向往，成为北漂一员。

　　白斌出了火车站，走在偌大的北京城里，无亲无靠，没有方向，让他第一次以对“北漂”这个词有了深切的感受。他像一只小兽奔突在无边旷野，似一叶浮萍，漂荡在茫茫大海。无论他的身体还是他的心，一时间都空悬着，不知如何安放。在他还没有找到工作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早晨去街边的“晨光烧饼”买两个饼，那就是他一天的伙食。

　　那是白斌初来北京最艰难的时候，但是在那段被生计的乌云笼罩的日子里，也总有阳光透过荫翳的缝隙照进他心里。附近餐馆的老板，善良的房东，租户邻居；一句关心的问候，一个温暖的眼神，一餐热乎的饭菜……正是这些平凡细碎的暖意和光亮汇集而成的力量，支撑他走过了那段难捱的时光，甚至在他以后的人生中也一直陪伴照耀着他。真情在箪食豆羹之间，当你跋涉在困苦的沼泽，这人世间一餐一饭的关爱是那样的实在，那样沁入心髓。在无数个夜气清明之时，白斌一遍遍在心里默默祈愿，一定要好好努力，等自己将来有能力了，也要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那些漂泊无助的人们。

　　这里是京郊昌平的一片商务区，匆匆往来者多是写字楼中的白领。但也时而见到一些流浪者，虽不知道他们曾经或正在经历什么，但写在他们脸上的愁苦和困窘、隐忍和坚持都让白斌觉得他们和曾经的自己是那么相似。

　　有时白斌看到有流浪者从餐馆前经过，时而朝店里张望一眼，又蹀躞离开，那种眼巴巴又怯生生的眼神着实让人心中生出几分酸涩。人生在世，谁没有个落难的时候，谁没有灰头土脸地被生活这只咻咻鬣狗追逐过？白斌很想帮助他们，但又怕伤了他们。他寻思这些流浪者可能想吃饭，却没钱，又抹不开面子，很难张嘴说出乞食的话。怎样做才能既能帮他们，又能呵护他们的自尊呢？

　　有一天他在看一个套餐菜单时，很受启发，从此便推出了“A套餐”。“A套餐”的品种丰富而随机，有西红柿炒鸡蛋、酸菜炖豆腐、鸡肉炖土豆、筋头巴脑炖土豆、米饭，有需要者可以自行选择。也有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店员们正在吃饭，那就和店员们一样，遇到啥吃啥。

　　除了帮助一些流浪者，白斌看到在这个楼上的保安、保洁出门在外也都不容易，吃饭经常没个准点，就为他们也提供一些免费餐。店员们平时吃的肉，包的饺子，经常也会给他们拿一些。反正尽自己一点微薄之力，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我问白斌从去年设立“A套餐”到现在一共帮助过多少人？白斌笑着摇摇头：“没记过，反正遇到了就会帮一下，自然而然的事，不记得多少人了。就是对去年春天的一位大叔印象挺深刻。”

　　那是刚设立“A套餐”不久的一天晚上，一位五六十岁的流浪大叔，脸色黧黑，沧桑疲惫。白斌端了一盘饺子到门口递给他：“还热乎着，你赶快吃了暖暖身子。”“不用，不用，我不饿。”“没事，这是我们刚包出来的，你赶快趁热吃啊。”又指指那个“A套餐”的小告示说：“我们店里有这个服务，你只管吃，别客气哈！”那位大叔这才感激地接过了饺子，连声道谢。

　　第二天早上，白斌刚把店门打开。就见那位大叔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崭新的渔网，“昨晚在这儿吃饭，见你们兜鱼的渔网坏了，送你们一个新的。”说完把渔网往鱼缸旁一放，转身快步走了。

　　我在白斌的回忆中，也仿佛看到了那位大叔的背影，不，还有好多个“白斌”的背影，他们从那片亮光处再出发时，不一定会回来回报这个当初的行善者，但他们中会有些人像白斌一样，回报这个在他们需要时，曾用善点亮过他们的世界。从餐馆里出来，暮色深沉，虽已立春，但夜凉如冰。

　　一个街边商铺的音箱里，正在播放《孤勇者》：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你的斑驳与众不同，你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的心里酸楚和热流交汇奔涌。我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驻足回头又看了看那片灯光灿烂处，有一家小小餐馆灯火荧荧，却格外暖人。再继续前行，顿觉整个季节，整个北京城也暖意融融。

　　是呢，正月初四，冬奥会那天就立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