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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板桥的真(一)

发稿时间:2024-01-30 11:39:01 作者:王秉良 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本真自我

      郑板桥是个真实的人。

      做个真实的人,是很难的。丰子恺喜欢儿童,正是因为童心真实而自然,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而成年人的世界,为了各样的目的,总是在运用着伪饰和机心,就像他的漫画《晨出》一样,原本横眉立目、龇牙咧嘴的中年男子,在告别儿女出门做事时,要戴上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假面。两个儿童笑呵呵地看着父亲,女儿还用左手中指刮着面颊,好像在说“羞也不羞?”

      板桥就是活到70多岁也保持童心,耻于戴假面的人。清张维屏《松轩随笔》中就曾说:“板桥大令有三绝:曰画,曰诗,曰书。三绝之中有三真:曰真气,曰真意,曰真趣。”可以说,是他的真气、真意、真趣把诗、书、画的品质给托举起来了。

      康熙三十二年(1693)冬,板桥降生在江苏兴化。父母为了孩子好养活,给他取乳名“麻丫头”。到了10岁,他才有了大名,名郑燮,字克柔。“麻丫头”这名字和村里的“丑妞”“二狗子”差不多,确实难登大雅之堂,板桥却不以为意,甚至感觉良好。他传世的画作上,有一枚闲章“麻丫头针线”,意思是,这幅画,就好比是我“麻丫头”的针线活儿。

      “板桥”这个名号,也很有乡土气息。“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的一句诗,把几个典型物象一排列,就把农村风味写活了。板桥这个号,源于他家乡兴化东门外护城河上的木板桥。他还有一个闲章,印文是刘禹锡的一句诗“二十年前旧板桥”。这是他有了名气之后,在书画上时常钤盖的,意思是说:“没啥了不得,我还是当年那个老板桥”。启功先生对此发表感慨说:“觉韩信之赏淮阴少年,李广之诛灞陵醉尉,甚至项羽之喻衣锦昼行,俱不及钤此小印时之躁释矜平者也”。

      板桥长得丑,脾气还不好,很爱骂人,他说“余性狂好骂”“狂而好酒”“壮年傲气亦盛”。“又好大言,自负太过,漫骂无择。诸先辈皆侧目,戒勿与往来”,他知道这不是什么优点,但就是改不了。他还写了一副对联“搔痒不着赞何益,入木三分骂亦精”。公然称与其说些不关痛痒的好话,还不如骂人骂到触及灵魂呢。

      他任范县县令时,当地民风淳厚,老百姓不爱生事,讼案也就少了。闲下来时,板桥就喝酒赏花,喝醉了就拍着桌子放声高歌,歌声就像街头卡拉OK一样传出老远,皂隶们私下里说:“县令怕不是个癫子吧!”小丫鬟听见了,就跑去告诉夫人,夫人坐不住了,赶紧来劝板桥:“历来只有狂士、狂生,就没听说有狂官的,你可得收敛啊!”还给他下了“限酒令”,晚上下班后才能喝三壶。板桥就像刘伶一样和老婆讲起了价钱,好说歹说加码到每晚十壶。还要感叹:“想想当初在焦山读书的时候,每顿饭都能随性畅饮,和现在比苦乐差异太大了,这才理解当初陶渊明为啥不为五斗米折腰了。我现在看着官靴官帽,就像枷锁一样,真是奈何,奈何!”

      南京孔庙的围墙被大雨冲塌了,他借机骂起了当地的知识分子群体:“盖因金陵城中,龌龊秀才满坑满谷,现任教谕亦属胸中绝无点墨者,斯文扫地,辱没圣门,孔子岂容若辈列门墙?故毁墙以示驱逐之意。”他还多次骂那些不遵戒律、趋炎附势的和尚:“和尚是佛之罪人,杀盗淫妄,贪婪势利,无复明心见性之规。”“山中和尚,泰半是钱奴化身,市侩转世,口念阿弥陀。心贪阿堵物,俗不可耐,触人欲呕。”

      据说,他在出任范县县令时,一到官衙,就让人把衙署的墙壁凿了百十个窟窿,大家都奇怪这是为什么,他说:“出前官恶习俗气耳!”任潍县县令时,一次因为公事到省城济南去,上司们都知道他的大名,表示很器重。一天,大家在趵突泉举办宴会,上司让板桥写诗咏泉,板桥当即写道:“原原有本岂徒然,静里观澜感逝川。流到海边浑是卤,更谁人辨识清泉”。诗句说,清澈的泉水流到海边,到处都是饱含盐卤的海水,谁还能分辨出清泉呢?这样的诗句,摆明了就是对上司们说:“我不是针对某个人,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对看不惯的人和事,他口不择言,说骂就骂。对崇敬的人,却能谦卑到尘埃里。他有一枚印章“徐青藤门下走狗”,朋友无方和尚说,“走狗”也太不雅观了。他回答:“燮平生最爱徐青藤诗,兼爱其画,因爱之极,乃自治一印曰‘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印文是实,走狗尚虚,此心犹觉慊然!使燮早生百十年,而投身于青藤先生之门下,观其豪行雄举,长吟狂饮,即真为走狗而亦乐焉。”

      对有才德的人,他由衷倾慕敬重,才子袁枚曾在《随园诗话》里记录:“兴化郑板桥作宰山东,与余从未识面。有误传余死者,板桥大哭,以足蹋地,余闻而感焉”。可是,当板桥读了袁枚的《子不语》,不对自己的胃口,就直接开骂了:“余观之,一卷未终,恶心欲呕,头脑昏昏然,肚复亨亨然,隔宿之饭,几至夺喉而出。是何恶札,害人至于如是!深悔当时未暇辨别,遽展其卷,孟浪,孟浪……以我猜想,袁枚近来不是患了失心,定是害成痴病。”

      他写字画画出了名,每天要满足大量的索要字画者,“不得休息,便要骂人;三日不动笔,又想一幅纸来,以舒其沉闷之气,此亦吾曹之贱相也。索我画的不画,不索我画偏画。”

      虽然卖画成了他赚钱的营生,润资甚至相当于他官俸的好多倍,但他卖画也有自己的原则。“我非俳优,而人乃以俳优视我,索画则径画可耳,由我造境,由我落墨,一竿竹,几片叶,一本兰,几朵花,任意随心,方有乐趣。然而索画者偏不然,此人要我画竹石,彼人要我画水竹。一纸传来,出题点索,或要题诗,或要题款。我非戏台上之俳优,岂能宛转依人,任他点戏乎?忿恨之极,亦懊恼之极!我因思得一法,凡有来纸出题点索者,原纸退回,一概不画。彼以白纸来,我以白纸去,我笔不动,彼能强执我之手腕哉?”有一位“瑯玡氏”,估计是一位姓王的富豪,为富不仁,名声很差,想求板桥画墨竹,就请板桥的朋友李御替他开口,还说:“如肯落墨,润笔加倍报酬,但问画与不画,不计钱多钱少。”板桥说:“我是穷苦出身,最喜欢金银,也最害怕金银。喜欢是因为金银可以养家活口,救人性命。害怕是因为金银能熏灼心肺,使人改行变节。瑯玡氏虽多金银钱物,但不被用到实处,使人寒心。不管他出多少钱,我就是不画、不画!”

      他还公然贴出一幅《板桥润格》:“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条幅对联一两,扇子斗方五钱。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现银,则中心喜乐,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为赖账。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秋风过耳边。”写字画画就是我的买卖,别来虚头巴脑的,我也懒得跟大家扯淡。明码标价,拿现银来!

      责任编辑:宋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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