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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板桥的真(二)

发稿时间:2024-02-27 11:45:02 作者:王秉良 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兰竹真性

  启功先生年轻时是看不上板桥的,到了老年才改变了看法,他有一首诗写得明白:“当年乳臭志弥骄,眼角何曾挂板桥。头白心降初解画,兰飘竹撇写离骚”。

  这不是特例,在传统文化范畴的高知阶层,似乎有一种普遍的观念:板桥的诗文书画,格调偏俗,难登大雅之堂。他的画路窄,基本上是兰竹石“三件套”,可以归类到“老干部书画圈儿”。

  可是,偏偏是板桥,在老百姓的口碑中名气经久不衰,几乎成了一个符号性的人物,就像唐伯虎、徐文长一样的存在。我们大家在《语文》课本中,很早就认识了板桥,大家一定记得这首《竹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说起谁的竹子画得好,首先都要说郑板桥,连文与可、苏东坡、吴镇、石涛这些人的都得靠边站。他的“难得糊涂”,更是挂在无数老板椅的后上方,是知名度最高的“书法”名句之一,仅次于“厚德载物”和“家和万事兴”。

  板桥的画很真诚,很直白,很有生气,想要表露的,画上都看得明白,大家基本没有欣赏障碍。不像八大那样曲高和寡,题写在画上的文字,专家也摸不着头脑。

  板桥的竹子,是写出来的。板桥写竹,带着“怒”。他说:“板桥最穷最苦,貌又寝陋,故长不合于时。然发愤自雄,不与人争,而自以心竞。……庄生谓:‘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古人又云:‘草木怒生。’然则万事万物何可无怒耶?板桥书法以汉八分杂入楷行草,以颜鲁公《座位稿》为行款,亦是怒不同人之意。”金农写文友雅集时,生动描绘了每个人的状态,其中就写道:“樊榭抚琴神入定,板桥画竹目生瞋”。瞋,就是发怒时睁大眼睛。文朋画友雅集是最轻松愉快的场合,但一画起竹子,板桥就像跟纸墨怄气一样,咬着牙,瞪着眼,努着劲,不明就里的人也许该纳闷了:“这是跟谁呀?”

  元代僧人觉隐说:“吾尝以喜气写兰,怒气写竹。”为什么呢?明代李日华《六砚斋笔记》作了解释:“盖谓叶势飘举,花蕊吐舒,得喜之神;竹枝纵横,如矛刃错出,有饰怒之象耳。”

  怒,只是表象,其实板桥是在抖擞精神,凝聚劲力,把竹子的劲挺之节、傲岸之气写出来。

  他在《兰竹石图》上题跋:“要有掀天揭地之文,震电惊雷之字,呵神骂鬼之谈,无古无今之画,固不在寻常蹊径中也。”这就是擎拳伸脚,独往独来的怒。怒起来,充满了斗争精神,“秋风昨夜渡潇湘,触石穿林惯作狂。惟有竹枝浑不怕,挺然相斗一千场。”

  板桥确实算不上专业水平很高的画家,但他会使巧劲儿,懂得扬长避短。不像石涛那样,才气横溢,画山水、画花鸟、画人物,文武坤乱不挡。

  他在一幅兰竹上自题云:“石涛善画,盖有万种,兰竹其余事也。板桥专画兰竹,五十余年,不画他物,彼务博,我务专,安见专之不如博乎?石涛画法千变万化,离奇苍古,而又能细秀妥帖,比之八大山人殆有过之无不及处。然八大名满天下,石涛名不出吾扬州,何哉?八大纯用减笔,而石涛微茸耳。且八大无二名,人易记识;石涛弘济,又曰清湘道人,又曰苦瓜和尚,又曰大涤子,又曰瞎尊者,别号太多,翻成搅乱。八大只是八大,板桥亦只是板桥,吾不能从石公矣。”

  板桥不论是书法还是画兰竹之法,明显从石涛那里学了很多。他的聪明之处在于懂得做减法,“一招鲜,吃变天”,我就玩我的“三件套”,把它们的笔法提纯到我能达到的极致,就够我吃用不尽了。他有一副名联:“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题画竹》写道:“一两三枝竹竿,四五六片竹叶;自然淡淡疏疏,何必重重叠叠?”“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笔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

  “八怪”朋友圈里的其他人,也都画竹。从文与可、苏东坡、赵孟頫、李衎、柯九思、吴镇到石涛,历代画竹名家各擅胜场,板桥怎样才能“领异标新”呢?

  他说:“一尺竹含千尺势,老夫胸次有灵奇”。

  他画的竹子,都是瘦竹,瘦则见骨格,瘦则显硬挺,瘦则风神萧散,瘦则生气凛然。瘦,是把取竹子的“神”提取出来,凝练概括为“象”。

  他在画跋中写道:“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枝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云乎哉?”“文与可画竹,胸有成竹,郑板桥画竹,胸无成竹。浓淡疏密,短长肥瘦,随手写去,自尔成局,其神理具足也。藐兹后学,何敢妄拟前贤?然有成竹无成竹,其实只是一个道理。”

  画家绘画,不是对自然物象的照搬。如果说眼中之竹还近于物象的真实样貌的话,那胸中之竹就是经审美取舍、赋予个人精神情趣的竹了。手中之竹,则是在随机的意趣变化下,处理好主次虚实等矛盾关系,使笔墨协调,呈现为最终的艺术形象。

  他写画竹心法:“余家有茅屋二间,南面种竹。夏日新篁初放,绿阴照人,置一小榻其中,甚凉适也。秋冬之际,取围屏骨子,断去两头,横安以为窗棂,用匀薄洁白之纸糊之。风和日暖,冻蝇触窗纸上,冬冬作小鼓声。于时一片竹影零乱,岂非天然图画乎?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

  日光月影,把竹影留在纸窗上,这是三维变二维,仿佛提取了实物的魂魄,自然完成了一次审美过滤。板桥再从这天然图画中,提纯转化为胸中之竹,于是笔下的竹子就更增多了“神韵”的成分。

  板桥充满生机和意趣的竹子,配上他非隶非篆、亦行亦草、如秋花倚石,野鹤戛烟,又如乱石铺街、浪里插篙的六分半书,呈现出鲜明的个人风貌,让人一眼就能辨识出来:这是板桥的画。

  考中进士前,他从31岁到40岁,都在扬州卖画挣钱养家。但品牌还没有打响,市场反响平平。罢官之后,他的画却一下子成了抢手货。他说:“此中不知是何冤孽,二十年前画的是兰竹,无人问起,无人谈论。二十年后画的仍是兰竹,不曾改样,却有人说好,有人出钱要买,甚至有人专喜板桥画的兰竹,肯出大钱收买。二十年前他所摇头不要,送他他亦不受者,二十年后却承他如此看重,赞赏到世间罕有,板桥可谓有福气也!”

  一方面,是他当了官,官声好,名气大了,书画跟着增价。另一方面,仕途经历,宦海漂泊,让他多了人生感悟,笔墨中也注入了更多的精神气质,他的竹子也更加风神潇洒、苍雄俊逸了。

责任编辑:宋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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