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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支教记(散文·上)

发稿时间:2024-04-23 11:21:02 作者:浙江师范大学硕士生 刘涵(25岁) 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成长的阵痛大概就来源于某些特定的时间段里个人发展与人生进程之间的逆差。

  2020年9月18日,历史又一回眸。无声的钟声在空中敲响,无形的旗帜在空中飘扬,在默哀之中盘旋在我耳旁、浮现在我心中。我走向考场,迎接本科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场选拔。当晚我就在网站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那份文件的标题是“第23届研究生支教团选拔结果公示”。我在地图中标注出了位于祖国西南边陲、距离浙江金华约1775公里的广西小城龙州;在日记中一笔一画写下“去支教不是唯一解,却是我心中的最优解”。灯光下的沉默书写让我觉得熟悉,我无端想起了一些似乎是毫不相关的琐事,关于那些过去很长时间里我在信纸上写下的文字。

      素未谋面的收信人

  2017年11月的第一天,我写下了寄往甘肃的第一封信,那时的我其实也才刚步入大学,对于无数未来还一知半解。但我仍然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亲爱的小朋友,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很高兴可以通过一封信,让素昧平生的我们有了联系。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看到我在这里写下的这段文字,但我真心祝福你能够拥有很多的好运气。”

  在每个月上旬,来自甘肃的信件被一起邮寄到浙江,来到我的大学。我以志愿者的身份收到结对信件,并开始阅读回信,然后在当月下旬统一寄回甘肃。在这个收信又寄信的过程里,我与远方一位不曾谋面的收信人保持着长久稳定的联系。

  这样的联系对我来说,持续了近两年。

  写下第一封信的时候,我是大一新生,收信人是甘肃礼县的一名初二学生;在我写下最后一封信时,我已经即将步入大三,几乎走完了一半的本科生活,而我的收信人也即将完成他的中考,迈向人生新的阶段。为期近两年的书信交流里,见证与陪伴其实是相互的。我用书信陪伴着他,替他解答疑惑,为他开导情绪,帮他勾勒大学的生活图景,见证他度过了中考前关键的两年。同样的,在我大学前两年时有迷茫的日子里,他笔下的文字为我带来了无限的温暖与力量。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木心在《从前慢》里写过去,写从前的慢,从日色到车、马、邮件。在长久习惯了互联网的生活后,用笔在纸张上写信变得都不再寻常。于是我在第一封信里就写道:“我喜欢这种慢,也愿意成为你远方的树洞。”在一笔一画的书写中,过往时光、情绪与经历都被捕捉记录;在一来一往的传递里,无数希望、祝愿和期盼逐渐生根萌芽。

  我和远方的收信人在书信中探讨过诸多主题,从如何练字到文学创作,从课本学习到生活杂事。摒除了其他联系方式,没有诸多社交软件的干扰,我们在书信中的交流其实是安静又温和的。我是中文系的学生,对于落笔成字总带着一种无名的虔诚,于是在每次提笔前,我都会进行长久而沉默的思索。从图文信息中心走向宿舍区的夜晚里,我听见雨滴敲击伞面的声音,我会猜测遥远的甘肃是否会有这样湿润的空气;从教学楼走向食堂的白昼里,我感受空气中弥漫着的食物香气,我会思索远方对于食物的烹调是否也是如此。于是,最终呈现在我笔下的文字,总是透露着我生活的点点滴滴。

  每个月的中旬,我都在期待着他的来信,猜想他会在这封信中对我说些什么或者问我哪些问题。在一封一封书信拼就的拼图中,我们互相看到了远方的模样。于我而言,这是我第一次与西部的长久交流,笔尖的另一端是距离我约1788公里的甘肃礼县,是比我小4岁的素不相识的男孩。在我与他通信的时间里,我频繁地回忆我的初中生活,回忆那时的心态、情绪与经历。我想从我的过往时光中找寻到熠熠闪光的碎片,并在这些碎片中提炼出能够与他分享的宝藏。其实在很多方面,时间本身就是一道考题,它让遗忘发生,让情绪消散,让记忆模糊,让人群走散;但在很多时候,它也是一段回答,它让改变出现,让经历丰盈,让回忆绵长,让岁月回响。

  在落笔之后,我们各自收拾行囊,跃入无边人海。纸上的文字像是尘封的密语,等待我们在漫长的时光中随机启用。在过去、现在或者未来,其实我们都在书写属于自己的一纸情长。

  当目光开始投向祖国的西部时,在那个夏天,海风迎面吹来。

      永远记得夏天的风

  2019年7月,我去往浙东的一个小海岛进行大学生志愿者暑期社会实践活动,在那里为孩子们带去暑期学校的课程教学。虽然我是师范院校的师范生,却也是第一次独立地上课。学校坐落在一个美丽的海岛,傍晚时的余霞落晖色调明媚,连风似乎都格外温柔。

  尽管进行了自认为充足的备课准备,提前制作完成了大部分的课程用幻灯片,互相监督完成了模拟上课,但最终消解了紧张的并非看似用心的准备,而是课堂中第一次见面却依旧报以明媚笑容的孩子们。

  我站在教室门口,等待班级孩子们的到来,他们扬着笑脸,对我说“老师好”,那一刻我所有的焦虑与担忧都被轻柔地拂去,我所有关于为人师者的想象都落地生根。在教室中,孩子们围着我,和我叽叽喳喳地说他们的生活,说他们的爸爸妈妈,说他们的好朋友。在他们还略显天真的世界里,我似乎是一个新鲜的外来者,他们迫不及待地想和我分享他们自己和他们简单的小世界,即便我是第一次来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介意把心中最美好的人与事与我细细述说。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小姑娘没有和我分享太多,却在下课前拉住了我,往我手中塞了一颗糖,因为攥了很久,糖纸都有些皱了。

  本以为漫长的实践生活在忽然之中就结束了,出发前畏惧的艰苦似乎在实际中变得不值一提:我吃不惯海边的饮食,但却喝到了人生中最鲜美的紫菜汤;我每天在黑夜中返回住宿地,但却看到了之前未曾细细欣赏的满天闪烁星辰。告别的那一天,其实相当平凡。我拖着行李箱走出了住宿的地方,走过了每天做早操的空地,穿过了每天去教室的必经之路,但我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也不敢眺望远方。我们与伙伴拥抱告别,一边谈笑一边红了眼睛。我觉得我是幸运的,我没有经历与孩子们的告别。同伴告诉我,有孩子拉着她的手问她明年会不会再回来,有孩子走出校门之后仍然转身挥手朝着同伴大喊“老师再见”。

  我曾坚信繁忙的生活会将这些情绪逐渐磨平,孩子们的新鲜感也会在时间消耗殆尽。可当一年以后,在2020年的夏天,有同伴告诉我那边的孩子现在仍然坚持在微信上给她发自己的视频与照片,仍然天真地询问这个夏天是否能再次见到老师,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在说话的间隙里频繁用手抹去眼角偷偷溢出的泪。我在想,我永远会愿意和孩子们待在一起。

  那时我站在了本科毕业的关头,拥有很多条看似不错的未来道路,按部就班保研深造似乎是所有人为我预设的最佳答案。那个夏天我频繁地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在持续的不足睡眠和长途旅程中,无数次感受到疲惫。

  从学校出发去往江西井冈山,没有比火车更好的交通方式。在颠簸的绿皮火车上,我看到了研究生支教团的招募文件,我一遍又一遍地浏览着并不复杂的通知,我在长久地思索着大众认可的是否就是我真正想要的。

  火车一路向西,一年前的海风却似乎从东边向我迎面吹来。于是我放弃了其他一切机会,开始等待9月的研支团招募选拔。所有看似不同寻常的选择背后,都是过往的见证。

  时代的大浪潮里,我们仍然可以锚定独属于自己的坐标。

      是重逢不是初见

  2021年6月,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提前来到了广西进行了短暂的班级熟悉与事务交接。那是我第一次来到广西、来到龙州,第一次目睹龙州美丽的日落,第一次感受这里炽热又温柔的晚风。

  我第一次踏入了班级,看着当时一张张尚且陌生的稚嫩面容,过往时光中的想象似乎都在那一个瞬间落地生根,我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到,支教生活已然打开了序幕。

  第一次听说龙州这座城市的时候,我距离本科毕业似乎还遥遥无期,在那时也没有想到,会与它产生这样的不解之缘。它位于广西最年轻的设区市的西端,与越南接壤。研支团的全称里有一个前缀叫做“中国青年志愿者扶贫接力计划”,而如今,我们应当开始思考从脱贫到振兴的路径。

  有时候,时代的步伐会推着我们不断向前,但在亲历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之前,先需要做好来到眼前的每一件小事。

  开学之前,我接到了分校区的通知,于是搬迁的工作贯穿了暑假的大部分时间。我将办公用品、班级物资逐趟搬运到新的校区。8月下旬,我一边参与新校区的打扫清洁工作,一边为即将到来的开学作准备。我提前协助打扫好了教室卫生、寝室卫生,排查了相关安全问题;对班级座位、寝室安排、吃饭安排、各项排班、各种开学信息和报到手续都进行了准备。

  在忙碌的准备中,开学报到的日子如约而至。

  在我还没有认识班级的孩子们之前,我就已经记住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开学初的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是一个把名字和本人对上的过程。刚开学的前两天,偶尔会有学生故意用自己杜撰的名字来和我作自我介绍,对于这样的情况我都能很轻易地识破。他们露出孩子气的笑容,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我才不会告诉你们,我熟悉你们可能远早于你们熟悉我。

  从陌生变得熟悉,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奇妙的过程。站在如今,当我再回头去看6月时拍下的第一张照片,我已经能够叫出相片中每一位同学的名字,当时还陌生的脸庞与如今的记忆堆叠重合了起来,在脑海中形成了一种可以称得上是奇妙的化学反应。

  对于我而言,这并非初见,而是重逢。

      藏在作业里的爱

  任教后的第一次期中考,语文成绩并不理想。我站在讲台上分析试卷,想到了平均分和分数分布,无法抑制地红了眼眶。我停顿了几秒钟来调整神态和语气,然后继续讲评,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短暂的失态,我只在余光里瞥见大梁和小梁睁大着眼睛沉默地注视着我。

  大梁和小梁都姓梁,两个活泼开朗的女孩是同桌,分别是班里的语文达人和语文课代表。中午放学前,她们跑来办公室,急匆匆递给我一本作文本,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看,然后又飞快地跑开了。我看完前两行就已经明白,这是一篇经过了简单艺术加工的小说,主角是我。

  我怀揣着满腔的激情、紧张与憧憬来到这里,但我很快就发现过往积累的实习、见习和短期支教经验似乎都并不奏效。我每天绞尽脑汁想让课堂变得更加有趣,甚至和孩子们斗智斗勇,只为了让尽可能多的学生完成并上交语文作业,但是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小说里的那位老师和我一样有些笨拙地努力着,故事的最后写道“再给一点时间,一切都会变好”。

  我重新充满了勇气,继续调整教学思路,和每一位同学谈心,更加重视练习的批改与讲评。小说里的美好祝愿似乎照进了现实,作业上交情况越来越好,甚至有一天我批改到了一位从来不会上交任何作业的孩子的语文作业。

  正当我惊喜之时,大梁来到办公室问我有没有发现今天作业的特殊之处,然后带着得意的笑容告诉我说,她有办法让那位同学每天都准时上交。大梁信誓旦旦的样子更加让我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改变往往没有如此轻易。

  在布置完当天作业之后,我特意频繁地在下课时间去到班里,和同学们聊天谈心。在一个课间,我终于发现了异样。大梁似乎觉得我并没有注意,她转过身去直接把那位女生的作业本拿了过来,然后提起笔迅速地开始写字。原来她的办法竟然是代写,她们的字迹本来就很相像,再加上一点刻意模仿,我居然没能立即发现。

  我把大梁叫来办公室,严肃勒令她停止这个行为,她长久地沉默着。我在心里开始叹息,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抬头瞥了我一眼,但又很快低下了头,然后我听见她委屈的声音弱弱地传来:“还不是怕你收不到作业会伤心,再说小梁不也这样。”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宋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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