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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丁文苑 | 野孩子与土窑(散文)

发稿时间:2024-08-20 13:11:10 作者:广东潮州市湘桥区城南小学教师 林以烁 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下午在家,我坐在沙发上闲着无聊地看着需要收费的电视节目,节目试看结束后便自动跳过。突然,我瞥眼看见半开着的不锈钢大门的玻璃上闪出几个黑影来,约有四五个,影影绰绰的。小黑影儿模模糊糊地映在门玻璃上,似是在你推我让着,想靠近大门但又畏缩退后一两步,窸窸窣窣地还伴着小声地互相谦让,“你去。”“我不要,换你去。”

  我偷偷地笑了,悄悄踅摸到门后便突然冒出。为首的身着红色毛衣的女孩吓了一跳,扎着粉红头绳的马尾辫子抖了一下,嘴巴大张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我笑着打开防蚊门,笑着问:“你们有什么事吗?”他们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互相看了看。站在马尾辫女孩背后的穿橙色长袖T恤的男孩子,用手推了推她的后背,头却低着说:“你说啊!你快说啊!”女孩晃了晃肩膀,怯懦地说:“我们,我们想,借你家的炉子用一下。”我疑惑地问:“我家的炉子?”他们见我有点疑惑,便一齐用手指着我家前面空地上的一个极其简朴的颜色灰黑的东西。“你看,就是那个呀!”

  哦!原来他们口中所说的炉子,便是过年时父亲捡的土块、石块,错错落落地叠摞起来的尚且可以称作土窑子的炉子,或者说是半成品土窑子。那阵子,有亲戚来家做客,看到我们家厝前有着一小片空地,便心生“煏番葛”(烤番薯)之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心有所想,行有所向。父亲便在空地上忙活开了。到处捡拾干草枯柴,忙上忙下,忙左忙右,忙前忙后。终于,烧火的材料是拾捡了不少,番葛我家是现有的。现在唯独缺少一个“土窑子”。按家乡的规矩,一个标准的土窑子是需要用红砖与红毛灰(水泥)砌成的。父亲他们是没办法像孙悟空七十二变一样活生生地变出一个土窑子来,只能燃起干柴烈火后,很干脆、很传统地把番葛扔进火堆里面去,草草了事,倒也质朴,烤熟的番葛也喷香。

  再过几日,嫁在诗阳村的大姑要带她家的新加坡番客来我家看看农村风光,想来体验煏番葛的滋味。这一次,父亲便认真准备了。恰逢我家空地前的种芡实的鑫叔这几日在修葺他家的土窑子,听他说他们几家亲戚要到他家的草寮子“敲土窑”。所以父亲趁着他在草寮子忙活时,便去探看他的土窑子。

  他家的土窑子确是筑造得标准,甚至可用“美观”来修饰它——窑内的红砖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很像菜市场肉案上的五花肉;窑外的红毛灰(水泥)刮得平整光滑,比婴儿的嫩肤稍逊一筹而已。我与父亲连连赞叹着。

  在回家的路上,我打趣父亲:“他们明天就要来了,你能“生做”(潮州方言,活生生变出)一个土窑来吗?”

  父亲撇了撇头,很傲气地说:“你去买一袋红毛灰来,并去砖场捡几块碎砖来,我就能砌出一个好看的土窑来。”

  我鼻子一哼,嘟囔着说:“我不买,又不是我要煏番葛。”

  于是,父亲独自一人,顶着大太阳,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在田郊野外找寻石块、土块、断砖,搭了那么一个“四不像”的顶部参差不齐的窑子……

  孩子们转回头目光急切地看着我,充满了期待。我一点儿也不好拒绝,也找不出拒绝的原因,便一口答应下来。他们便嬉笑欢呼着跑开了,并口中大喊着“谢谢,谢谢,好人一生平安……”那情状就像关了许久后被放到草原上自在撒欢奔腾的马群。在周围田地里的农人听到欢闹声,便都抬起头来朝这边看。我忽然有点害羞起来,心中萌生出要给他们辩解的意思:“这些孩子可不是我招来扰乱四野宁静的。”

  “等一下!”我急急地叫住他们。他们愣在原地,脸色忽然由红纸一张转为灰色的抹布一块,有点紧张担心地看着我。我带着严肃的口气和他们“约法三章”:“炉子借你们可以,但是,地上的垃圾一定要清理干净。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去破坏四周庄稼地里菜蔬园中的东西,不要去乱采乱摘乱取乱踏,尤其是菜农搭瓜棚豆架的细干竹子。”他们长吁了一口气,欣喜地满口应承着,“放心吧!”

  我转身进屋。我在厝内听见他们忙开了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如聚集于电线杠上的麻雀一般喧闹。习惯于孤独安静的我,此刻倒是有点烦厌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煏番葛的男孩女孩们居然操着粗鄙的乡村俚语在说笑打骂着。方言中的粗俗的话被他们习以为常地脱口而出。惊叫时粗鄙,欢闹时更是粗俗。我感到惶恐了,无祸去惹虎头蜂(潮州方言:没事找事做)。这不就是一群土生土长的农村小“虎头蜂”吗?这可惹不起啊!他们会把场地弄得多脏,毁得多糟,惹得多乱。我越想越心焦,便一会儿侧身眯眼从门缝往外偷看着,一会儿趴着窗缝窃窃地觑着。还好,他们仍是围坐在旺旺燃烧着炉子前,倒是没有什么大动作,地上也与他们来之前差不多样貌。咳,是我多虑了。

  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啪嗒啪嗒得极响,而且直冲我家门前来,我听出了兴致勃勃。“阿兄!你出来一下,我送你一个礼物呀!”我开门看见那个门口站着穿橙色长袖的男孩子背着手,笑嘻嘻地看着我。我心里早猜到了“礼物”是什么,便笑着说:“你们吃就好啦,记得煏完后把土窑周围收拾干净哦。”他挠了挠头,嘻嘻笑笑地跑回去了。接着,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跑来了:“阿兄,我能不能借一点水洗手啊?双手过媸(潮州方言,脏)。”我说,“可以啊,但是要注意别把水浇弄得满地都是,待会踩来踩去,地上就脏兮兮了。”他又嘻嘻笑着地说“好的”。

  一阵自行车驶过砂石地的擦擦啦啦的声音从厝后传来,伴着嘻嘻哈哈的耍笑声。我知道他们离开了。我赶紧开门出去,门口水龙头旁的地面是干净的,厝前边的炉子也已被灭了火熄了烟。空地上与平时一样,唯独多了一个蓝色的矿泉水瓶子。孩子们似乎食了言,又似乎是信守了早先对我的承诺——尽量保持干净了。

  其实,对于在农村野惯了的孩子们来说,他们能做到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他们客气地称呼我,我也很尊重顺从他们的请求。虽然他们在我背后在伙伴们面前是叽哩的俚语粗话一大堆,但在我面前,他们确是恭敬谦卑的。他们知道尊重一个年龄比他们大的人,并且很遵循我的要求,我想这就足够了,这就应该满足了。

  我忽然想到,对于这些与我不相识的,但在村人们眼中是顽皮淘气的孩子们是如此,对于我的学生,不也应该要这样吗?作为教师,面对学生,首先就得消除刻板印象,相信每一个学生——充满灵性的生命。只有尊重学生,弯下腰、蹲下来与学生处在水平的同一视角中,学生才可能尊重你,与你配合。你唱,他才能与你相和。曲高永是和寡,“下里巴人”才最贴近群众,才最为人民群众所喜闻乐道。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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