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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助手 | 你丰富了,世界就丰富了

发稿时间:2023-07-16 11:36:01 作者:满堂 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几天前,朋友传来了一篇网文,其中有段话,说得很清晰:

  “爱你所感到可爱的,恨你所感到可恨的,写你所感到非写不可的。你丰富了,世界就丰富了。”

  网文是我的大学诗友写的,回忆四十年前在校园文学社中的经历,年轻那时候真好,意气扬扬,如梦如幻,可歌可泣。还写到了我在他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正是前面的那段。看来他一直喜欢,现在他网络上的签名,就用了这一句,“你丰富了,世界就丰富了”。

  那个遥远的年月,我为什么有那样的想法?世界上的事物太多,哪些是可爱的,哪些是可恨的,哪些是非写不可的?为何要通过自己的感觉来分辨而不是其他?为何要等到你丰富了之后,你的世界才丰富?这些对青年诗人很重要吗?

  想了想,想起我那时刚写完毕业论文不久。那篇毕业论文写的是中国现代诗人徐志摩。在我看来,他的诗歌是丰富的,这让他的人生、他的世界都跟着丰富起来。

  丰富的反面是单一单薄单纯。作为诗人,这些都不是太大的缺点。这世界很大,把一方面写好也难,比如只写故乡故国,只写人的爱情,只写人的生死,写好了也不容易,也有不小的意义。

  我的一个文学观点维持了很久:写作者有没有缺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优点,挺大的一种可能是,你的缺点和你的优点是连在一起的,改掉缺点的同时把优点也改掉了,必然陷入一生的平庸。所以我觉得,写作者一定要把优点放在首位,还要发挥到极致。

  但在写那篇毕业论文时,我希望诗人是丰富的,能展现多面的、复杂的、立体的世界。

  那时的想法与徐志摩有很大关系。

  徐志摩容易被误读,被当成单一单薄单纯的诗人。那是因为他的一些诗篇,唯美、浪漫和理想的美感太浓了,用他的话说是“浓得化不开”,给人印象太深。当时是中国新诗的十年开创期,需要新的美感与古典诗歌较量,于是那美感像层层浓雾,影响了人们的判断力。这种误读,是从他的朋友胡适那一代人开始的,远远夸大了他单纯的一面。这也不奇怪,即便是名人,眼里看见的也是自己愿意看见的东西。

  有意忽略掉的,是徐志摩对世间事物的观察和描述,是他对民间大众的关心和悲悯,是对世上丑陋的揭示和抨击,是他诗歌中思想情感的丰富和深邃,还有他作为新一代文人的责任和抱负。

  他是怎样的新一代文人呢?带着当一个社会学家的愿望去欧洲美洲,留学四年归来后不忘改造社会的初心。就像他在《婴儿》中写的,我们要盼望一个伟大的事实出现,我们要守候一个馨香的婴儿出世:她的胎宫里孕育着一点比她自己更伟大的生命的种子,包涵着一个比一切更永久的婴儿。

  世上确实有心性单纯的唯美主义者、浪漫主义者、理想主义者,但徐志摩不在其中。他有菩萨低眉的一面,也有金刚怒目的一面。他是民间所说的对事不对人的态度,对人亲和,对事凌厉。反映到诗歌写作上,写事物多于写人物,于是他的凌厉比亲和更多。

  是环境让他不得不凌厉。就像他去英国作家哈代家里拜访,回来说哈代的诗歌小说里有冷酷的、悲惨的笑声,不要怪哈代态度悲观,要怪人生的不完善。徐志摩还支持改造社会的蔡元培,赞他拿人格和头颅去撞开地狱门。徐志摩在精神上,倾向于这两个人。

  从人性的逻辑来说,最喜爱美好事物的诗人,也是最痛恨丑陋事物的诗人。徐志摩数量不少的诗写得纯美,让人心动,但也有数量不少的诗,发出骇人的呼喊。比如他的《毒药》:“今天不是我歌唱的日子,我口边涎着狞恶的微笑,不是我说笑的日子,我胸怀间插着发冷光的利刃;相信我,我的思想是恶毒的因为这世界是恶毒的,我的灵魂是黑暗的因为太阳已经灭绝了……”

  他的第一部诗集收了一首《自然与人生》,是他登上泰山巅峰写的,写出了一种壮美,一种柔美。

  他笔下的壮美,有风雨和雷霆和山岳一起吼着、打击着、咆哮着,疯犬似的跳着、追着、嗥着、咬着,毒蟒似的绞着、翻着、扫着、舐着。

  柔美的时候,只有轻纱似的浮云,在透明的晴空冉冉飞升,像是洁白翅膀的安琪儿。那时的山岳像一个浴罢的处女,忸怩无言,默默自怜。

  他的诗情奔放,气势宏大,也像满天飞云,可卷可舒。在这首短诗的结尾,徐志摩静了下来,他写道:

  变幻的自然,变幻的人生,

  瞬息的转变,暴烈与和平,

  刿心的惨剧与怡神的宁静——

  谁是主,谁是宾,谁幻复谁真?

  莫非是造化儿的诙谐与游戏,

  恣意的反复着涕泪与欢喜,

  厄难与幸运,娱乐他的冷酷的心,

  与我在云外看雷阵,一般的无情?

  几种复杂情绪在深层次中展现的《自然与人生》,还有他登泰山后写的散文《泰山日出》,合起来可以看成他的诗歌宣言、人生宣言。他的诗歌和他的人生,注定不会平凡和平庸,他的心底有光明的神驹在驰骋,轰响着自然与艺术的伟大的呼啸。

  他有一首诗,标题叫《太平景象》,描述的却是乱世,军阀混战,百姓遭殃:

  “卖油条的,来六根——再来六根。”/“要香烟吗,老总们,大英牌,大前门?/多留几包也好,前边什么买卖都不成。”

  “这枪好,德国来的,装弹时手顺;”/“我哥有信来,前天,说我妈有病;”/“哼,管得你妈,咱们去打仗要紧。”

  “亏得在江南,离着家千里的路程,/要不然我的家里人……唉,管得他们/眼红眼青,咱们吃粮的眼不见为净!”

  “说是,这世界!做鬼不幸,活着也不称心;/谁没有家人老小,谁愿意来当兵拼命?”/“可是你不听长官说,打伤了有恤金?”

  “我就不稀罕那猫儿哭耗子的恤金!/脑袋就是一个,我就想不透为么要上阵,/砰,砰,打自个儿的弟兄,损己,又不利人。”

  “你不见李二哥回来,烂了半个脸,全青?/他说前边稻田里的尸体,简直像牛粪,/全的,残的,死透的,半死的,烂臭,难闻。”/“我说这儿江南人倒懂事,他们死不当兵;/你看这路旁的皮棺,那田里玲巧的享亭,/草也青,树也青,做鬼也落个清静。”

  “比不得我们——可不是火车已经开行?——/天生是稻田里的牛粪——唉,稻田里的牛粪!”/“喂,卖油条的,赶上来,快,我还要六根。”

  有意味的是,《太平景象》不仅用民间口语写成,而且从前到后全都用了对话,描述他归国后看到的连番恶战、尸横遍野、家破人亡,百姓不得不成为战争的代价。这里没有诗中人物直说道理,当然也没有作者出来议论,仅仅设计了一些场景,选择了一些事件。假如诗人的处理恰到好处,谁都可以与他的悲悯之心共情。

  从不同题材入手,再到它们需要的写作方法,诗人的丰富是多种多样的。比如徐志摩第一部诗集《志摩的诗》,三四十首短诗,就有好多种题材,好多种写法。博尔赫斯曾经描述一个盛水玻璃杯摔在地上,写的是“一杯水摔成了碎片”,徐志摩那杯水却摔成几道溪流,淌向各自的方向。

  我们在前面提出一个问题,为何要等到你丰富了之后,你的世界才丰富?在这一点,我们开始写诗的时候,可能弱于徐志摩的阅历与修养。如果细看,徐志摩也是经过文学写作的提升,让已经丰富了的自己,变得更加丰富。

  特邀编辑:董学仁

责任编辑:宋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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