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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助手 | 诗歌写作课之三十五 从静坐的愉悦开始,到生命的智慧结尾

发稿时间:2023-08-08 14:15:03 作者:满堂 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罗伯特·弗罗斯特曾谈到他怎样写诗:始于喜悦,这喜悦情不自禁;随着诗人写下的第一行诗,它就有了方向,然后经历了一连串幸运的事,最后澄清了生命。

  我在诗人张枣的一篇文字读到这个话题,找到弗罗斯特原文后,才发现张枣加上了个人的理解。他写道:写诗是需要高兴的,一种枯坐似的高兴。好像弗罗斯特也有同感:从高兴开始,到智慧结尾。或者可以说:从枯坐开始,到悠远里结尾。

  张枣散文的标题就是《枯坐》。他认真描述了这个词语:既不是焦虑地坐,又不是松弛地坐,既若有所思,又意绪缥渺;它有点走神,了无意愿,也没有俗人坐禅时那种虚中有实的企图。反正就是枯坐,坐而不自知,坐着无端端的严肃,表情纯粹,仿佛是有意无意地要向虚无讨个说法似的。它是人类最有意思的一种坐。

  对于多数诗人来说,进入枯坐状态,有时并不容易,但是你可以静坐呀——多坐一会儿,不出声音,保持愉悦,等诗到来。

  有了第一行(第一节),再等第二行(第二节),按照它的方向走,抵达生命的智慧。

  弗罗斯特是这样写诗吗?

  生于1874年的弗罗斯特,比庞德和艾略特都大了十多岁,成名却不比他们早。他发表第一首诗二十岁,出版第一部诗集快到四十岁了。这部《孩子的心愿》,在诗的弹性、布局和立意等方面都已娴熟,还有巧妙的编排、到位的感情,显示出未来大师的迹象。早已写出的这部美语诗集,迟至他迁居英国时出版,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大约是那时他追踪华兹华斯和哈代的脚步,更像个英国人,被放逐的乔治王时代的诗人。

  现在读一首诗,弗罗斯特的《不深也不远》:

  人们走上沙滩

  转身朝着一个方向。

  他们背对着陆地

  整日凝望海洋。

  当一只船从远处过来

  船身便不断升高;

  潮湿的沙滩像明镜

  映出一只静立的鸟。

  也许陆地变化更多;

  但无论真相在哪边——

  海水涌上岸来,

  人们凝望着海洋。

  他们望不太深。

  他们望不太远。

  但有什么能够遮挡

  他们凝望的目光?

  从这首诗来看,动笔的时候应该是宁静的,愉悦的,至少有一个宁静愉悦的开始,然后以你能看清的步骤,渐渐澄清了生命某个方向的认识,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智慧。

  如果诗人这样写诗是愉悦的,到底好不好呢?我觉得是好的,诗人写诗时应该愉悦,诗人的一生都应该快乐。

  诗人的快乐是件大事。拿历代成名诗人来说,愉悦的太少了,不愉悦的太多。中国的父母如果反对子女以写诗为业,那是担忧他/她一生的幸福,好像诗人不同于别人,要“众人皆醉我独醒”,要“念天地之悠悠”,要“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没有成名的诗人也是“为赋新诗强说愁”,发展到最后,果然满心都是“欲说还休”。像张若虚、苏东坡那样快乐写诗的人,真的是寥若晨星。

  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不是要和弗罗斯特接轨,从情不自禁的喜悦开始写诗?我们是不是要用写诗与世界和解,用写诗抵御不快乐的生活?我读到一篇文章写弗罗斯特的生活,不仅不快乐,简直糟透了:早年丧父,中年丧妻,长子童年夭折,次子自杀,一个女儿出生后只活了几天,一个女儿婚后分娩而死。他本人一生多病且患抑郁症。他两次读大学,读达特茅斯学院辍学做工,读哈佛大学因病停学。他当过鞋匠、教师、小报编辑,为继承一个农场干了十年农活,期满后卖掉农场才有条件迁往英国,才出版第一部诗集获得成功。

  何以解忧?唯有写诗。写诗能超越个人苦难和时代局限,写出达观超脱的优秀作品,把苦难人生变成审美人生、智慧人生。

  他这首诗澄清了某个方向的生命认识:人是要凝望远处的。像这首诗的标题写到的,像诗里那些人实际上看到的,弗罗斯特的这个认识不能算深,不能算远,但也足够了,那是人们面向于未知未来的事物的千百年的凝望。

  所以在弗罗斯特85岁生日宴上,评论家特里林在演讲中说,此诗是我们时代最完美的诗作。他还评价弗罗斯特,像是古希腊时的索福克勒斯,是民众极为爱戴的诗人,他使人清楚认识到了人类生活中的可怕事物,让他们获得宽慰的感觉。

  这首诗有几个中文译本,前面抄录了徐淳刚的译文,因为我喜欢他精彩的评价:“确实,在乐观者看来,这首诗写到前后、远近、动静,透露着认识真理的辩证智慧;而在悲观者看来,写的却是人类永远也认识不了真理(不深也不远)。总之,这是布罗茨基说过的中性诗。一首平静到可怕的杰作。”

  再读一首诗《无人理睬》,只有短短几行:

  我们往这边走,他们也不理睬

  看我们踏上了一条错路

  我们才会坐在路边,随便一个地方

  面带淘气相、漂泊相、天使相

  假装不知道被遗弃和孤独

  读了这首诗,我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我个人的观点:《无人理睬》能区分弗罗斯特与世界上的其他诗人,或许这是只有他才能写出的杰作。

  ——关心人类生活中的细小事物;

  ——靠近生活中展现本质的、普遍意义的事物;

  ——以受过苦难又超越苦难的目光看待事物;

  ——面带淘气相、漂泊相、天使相去描述事物。

  这才是从愉悦开始写诗的弗罗斯特,不是那种简单的愉悦,是他特有的愉悦,带着几分沉郁。

  你能看出他善于隐喻。他的诗歌语言质朴清新,近乎口语化,但接近了智慧的折射,这与他的隐喻是分不开的。他觉得,诗始于普通的隐喻、巧妙的隐喻和高雅的隐喻,适于我们所拥有的最深刻的思想。他还觉得,诗简直就是由隐喻构成的,藏着隐喻的愉悦。而自己诗中最重要的是隐喻,即指东说西,用这一个描述那一个。

  隐喻的愉悦,愉悦的隐喻,像是一回事儿,都能给人长久不忘的记忆。

  我想起,四十多年前我开始写诗时,就读过弗罗斯特一首诗《未选择的那条路》,印象还很深。他写了岔路口的一个人,不能两条路都走,于是选了一条路,没选另一条路。诗里没有说他选的那条路到底好不好,说的是没有第二次的选择机会,还有,要是不走他没选的那条路,人这一辈子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隐喻,用不那么重要的选择,诉说那么重要的选择。

  这首诗不复杂,但我当时读诗的心情复杂。那时书店里开始卖尼采、加缪等人的作品,而我从中读到了启示,因为存在先于本质,所以,存在的选择是重要的,选择什么是值得焦虑的,这个选择决定了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

  现在还能找到那首诗,那个很老的中文译本。不算很长,抄录下来,请你读一读,看看你有什么感受。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但我却选了另外一条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显得更诱人,更美丽;

  虽然在这两条小路上,

  都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

  虽然那天清晨落叶满地,

  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

  啊,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

  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

  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

  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走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因此决定了我迥异的旅途。

  特邀编辑:董学仁

责任编辑:宋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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