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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文学 | 停驻在乌恰(小说·下)

发稿时间:2023-11-20 11:21:04 作者:白雯婧 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接上期)

  激动地推开窗,凛冽寒气扑面而来,把她冻了个激灵。

  窗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雪还在无声下着,飘飘扬扬,静静向下落去。静下来,能清晰地听见街上扫雪车扫雪的声音。

  临近出发,贺鲜衣陷入纠结。她从没参加过维吾尔族的婚礼,这几天问遍了周围的同事仍拿不准送什么礼物才好。沉思许久后,她终于拿定了主意,飞快地跑下楼,去超市买了个红包,往里塞上几张红色钞票,再急急忙忙地拜托住在隔壁的女医生用维吾尔语写上了几句祝福语,这才同科室众人会合准备出发。

  一路上,贺鲜衣都在新奇地左顾右盼,还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句低声的感叹。同事打量她许久后仍觉得奇怪,于是开口问道:“鲜衣,你今天怎么这么兴奋?”

  贺鲜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南方人,我们那边几乎从不下雪。偶尔下雪都是小得可怜,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

  众人听完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飞扬,惊落了树梢上的积雪。

  就这样说说笑笑了一路,半个小时后,一行人终于看见了目的地——一座独栋的房屋。房屋的院子大门敞开着,院子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左邻右舍的人都往里走。门口站着一个高高壮壮的中年男人,是迪力老人的小儿子,也是新娘的爸爸。他看见贺鲜衣一群人,便热情地挥手邀他们进去坐。

  刚进了屋,贺鲜衣就被手抓饭的香气糊了一脸。古丽孜娅,新娘的母亲,一个胖胖的维吾尔族女人,穿着一条民族特色的红纱裙,手上还在忙活着搅拌抓饭,她一见他们进来,就笑着说了一长串。

  “古丽阿姨说让我们找地方坐下,待会儿会有人把抓饭送来。”库丽孜哈翻译完,一群人便道了谢往里走去。

  贺鲜衣故意放慢了步子,从包里掏出红包递给古丽孜娅:“古丽阿姨,祝孜拉来小姐新婚快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又拉着库里孜哈翻译了一遍。古丽孜娅刚想摆手拒绝,就被贺鲜衣摇头按住,她只得半推半拒地收下。

  刚入座,手抓饭就送上来了。贺鲜衣舀上一大勺,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入口便是羊肉浓郁的香气,配合着胡萝卜的一丝丝甜,混合着油脂与大米的香气。贺鲜衣尝完一口,眯眼发出了满足地喟叹。

  吃过早饭,一群人便被招呼着在客厅休息。没过多久,街上就传来喜庆的音乐,还伴着热闹的人声。

  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门前。

  新娘款款走进院子里,身后人头攒动。她身着一袭具有民族特色的白色礼裙,头上的白色薄纱轻掩如花般的脸庞,隐约能看见那精致动人的五官。新郎这时也从屋子里走出,他戴着一顶类似于毡帽的民族头饰,身上是深色的西装,大步朝外走去。

  等人们都进了屋子,上午的仪式才正式开始。

  迪力夏提老人举着话筒说完一长串话后,人群爆发欢呼。接着,另一个长辈似的人物拿起话筒开始询问起什么。

  贺鲜衣听不懂,只能求助地看向旁边的维吾尔族同事,可是他已经全然兴奋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到身旁的目光。贺鲜衣只能凭直觉猜测,这应该是长辈致辞、证婚的环节。拥挤的客厅中,她和几个汉族医生无奈地交流着眼神。没有了翻译的他们,只能附和着人群喝彩或者沉默。

  终于熬过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环节的上午,贺鲜衣长舒了口气。

  中午的宴席开始前,到来的宾客被分为了两部分——男人们在一个房间,女人们在另一个房间。贺鲜衣手脚局促地坐在座位上,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在一堆维吾尔族女人间格格不入。她们的汉语都不是特别好,很少有人同她搭话,一起来的女同事正和旁人聊得热火朝天。

  盘子一个个端上了桌,贺鲜衣看得目瞪口呆——这午餐简直就是个小型新疆美食品鉴会。那些色泽诱人、味道香浓的特色菜塞满了一整桌,放眼望去,全是各种各样的肉食。

  耳边充斥着听不懂的语言,贺鲜衣果断选择低头默默扒饭。过了一会,身边的一个维吾尔族女人突然看向她,指了指放在中央的大盘鸡,用生硬的汉语一字一顿说:“这个,好吃,尝尝。”

  贺鲜衣看着那个女人笑着道谢,内心的不自在瞬间烟消云散。

  用完午饭后,就见一群男人搬出音响放在院子里,贺鲜衣奇怪地问维吾尔族同事:“这是?”

  同事笑着说:“这个是用来放音乐的,晚上我们要跳舞庆祝。”他话音刚落,轻快的曲调传来,院子里的宾客仿佛都在同一时间被按下了启动键——他们优美地翻转着手腕,扭动着腰肢,脚踩着节拍律动起来。几个维吾尔族男女在一旁边跳边唱,还不停向围观的人群做出邀请的姿势。贺鲜衣僵硬地站在旁边,格格不入。

  新娘在起哄声中从容地走到中央,优雅地撩了撩头纱,双手展开,一阵战栗从她肩膀传至右手指尖,指尖轻点,手腕倏尔翻动,随着热烈活泼的曲调上下纷飞。她完全没有刻意做作,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流畅,仿佛早已经做过成千上万次一样。她整个人沉浸在音乐里,旋转扭动,裙裾飞扬,像是一支开得正热烈的百合,绽放在这帕米尔高原之上。

  贺鲜衣看着每个人脸上明媚的笑容,她想她终于领略到少数民族对音乐、舞蹈的天赋和热情。

  一场盛大的舞会拉开帷幕。

  音乐声中暮色渐渐降临。晚饭后音响又被搬回了客厅。中年人们便散场回家了,青年人则留下来,继续放着音乐,翩翩起舞。

  看着舞动的婀娜人影,贺鲜衣仿佛受到了蛊惑般站起身,跟着节奏律动起来。见她加入,满屋的人都发出惊呼,那些青年人吹着口哨,用普通话高声为她喝彩。

  贺鲜衣没学过舞蹈,只能凭感觉驱使自己的四肢。她学着他们的模样耸肩翻腕,扭动着脖子和腰肢,放声歌唱。她渐渐觉得自己和他们融为了一体。

  他们载歌载舞,放肆而又热烈地活着,仿佛时间永远停在这最美好的一夜。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栗传到她的肢体,大脑,心脏。她在旋转中似乎抛下了自从那一夜后一直纠缠她的心魔,那些令她感到气馁的事似乎都被关在了门外,她像是终于抵达了自己内心最炙热处,所有的美好扑面而来。

  回宿舍的路上,雪已经停了,地上铺满了积雪,贺鲜衣一脚踩下去,脚踝都陷下去了大半。她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脚掌仍然不停地击打着节拍,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明明是寒冷的天气,贺鲜衣却觉得自己从未感到如此温暖过。在这一刻,她想她自己完全明白了吴老当时所说的话。

  她终于找到了答案。

  尾 声

  志愿者服务结束的那一天,贺鲜衣作了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决定——

  她决定留下来。

  许多同事问她为什么,她回答说:“我觉得这里需要我留下。”

  在这片远离尘嚣的高原上,贺鲜衣曾因为一些观念和条件的落后而感到迷茫,也曾怀疑自己来做志愿服务是否真的可以帮助到这座小城。但她终于在那一张张朴实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睛,在那些康复的病人的背影,在那些她听不懂却能感受其中温暖与力量的语言,在那些少数民族翩翩起舞而飞扬起的裙角,在那斑驳的黄昏,在那最后一缕夕阳,在那星群闪烁的夜空中,看到了更盛大的美好。

  她终于懂得了吴老剩下的那半句话没说出口的话:“总有一天,你回过头来看,就会找到理解这一切的答案了。甚至你可能会选择,留下来。”

  志愿队离开的那天,贺鲜衣跑去送行。她站在路边向车上的人挥手告别,客车渐渐驶离她的视线,扬起黄沙。

  贺鲜衣仿佛回到了她和乌恰县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她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一辆客车从身边呼啸而过,那画面与今天重叠起来,仿若一个奇妙的轮回。

  (全文完)

责任编辑:宋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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