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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后文学 | 大雪中的呼喊(小说)

发稿时间:2024-03-12 10:36:03 作者:铜仁学院学生 牟群(23岁) 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从街道一旁的小缺口进入年岁已久的巷口,沿着马路直行,再绕过陡峭的蛇曲路向上爬,就抵达了我摔跟头的地方。

  这次,我又来到了这个让我流下眼泪的逼仄路段。我感谢那日的呼喊,让我的人生醒了过来。

  那日,天空飘着鹅毛雪,嘴里呵出的雾气似袅袅烟雾扩散开去,顷刻之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裸露的双手上柔嫩肌肤被冻成了一块儿,没了知觉。算了,还是把双手揣在兜里,头缩进脖子里,暖和些。

  前面是块斜坡,这块斜坡几乎垂直于水平面,可我根本没把它看在眼里。又因寒冷禁锢了我,我便忽视了它的强大,我因此付出了代价。

  我刚踏上路面,“啪”,屁股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哎哟,好痛!”我感到骨头与地面来了一场较量,地面无事,只是我有骨裂般的疼痛。双手按在地面上,光溜溜的冰覆盖在上面,这冰面没有放我远行。我看看后面,我可以抓着一旁的枯草缩回去,再踩着来时的破裂马路退到家里。

  可我不想回去,我要走出这个深深的山沟,沿着破裂的山路走到柏油马路,穿过街道,河流山川,抵达父母打工的地方。

  早饭时分,我悄悄地走到门外,走到坝子边缘的一棵小树旁,将我的饭菜全喂给了小树,又若无其事地回到饭桌上,放下碗筷便肆意奔跑出去。约莫过了一小时,我灰头土脸地跑回来,一进门就感到了气氛不对,屋子里的怨气似乎要将屋子爆破。

  “浪费粮食,给我站着!”奶奶大发雷霆。声音使我的躯干抖动了一下,随后不敢再动。数落的口水就像外面的雪大块大块地落下来,我毫无抗拒之力。似乎经历了一场风暴,人财并无损失,四周安静下来,只有一个人面对着漆黑的墙壁,蓄谋逃跑。

  那年我十岁,相信只要自己一直跑就可以成为主宰者。于是,趁周遭安静下来,我蹑手蹑脚地沿着破裂的公路一直跑,直到这斜坡将我绊倒,使我第一次的远行落寞又激昂地收尾。

  摔倒后,我直埋怨。可恶,连这烂路也要欺负我?我不愿妥协。继续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像冲锋的勇士一般直接跑下去。“啪嗒”。这次腿部火辣辣的,一阵热之后便是疼痛。我正准备叫唤两声,一阵笑声打断了我。这笑声像从一个罐子里溢出来的部分水一样存储许久流出,多余部分流出后盖子又合上了,声音淹没在风雪里。

  我循声而望,一个“花猫脸”的小男孩抱着双手站在那里。霎时,我红扑扑的脸在白茫茫的雪面上尤为明显地扑闪扑闪。

  我不能认输!我一定要继续爬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走。我艰难地爬了起来,膝盖稍微屈,放慢速度,先用脚尖试探,再慢慢地把整只脚放上去。一边缓慢行进一边用余光看那个小男孩是否在看我,但那个男孩笑过之后便扬长而去,唯我耿耿于怀。我正想着,右脚忽向前奔去,左脚未反应过来,“啪嗒”,又摔倒在地了。

  完了,这次我真的起不来了。全身暖乎乎的,我忽然看见耸立的山峰,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及高楼大厦朝我排山倒海而来。我父母模糊的身影也向我走来。“爸爸,妈妈……”我轻缓地叫了两声,随后失去了知觉。

  “找到了,找到了,在这里,快来人啊?你快醒醒!”

  这撕裂的声音伴着剧烈的摇动使我迟缓地睁开了双眼。我好像全身都不能动弹,唯有眼皮可以张开合上。我浑身都在抖动,舌头竟不听使唤,自顾自地卷了起来。

  天空飞着猛雪,我的身上还裹了一层。眼前这位梳着“二分头”的青年正跪着将我身上的雪推开。恍然一见,这模样似曾相识。噢,我想起来了。

  此前的某日放学回家,我坐在家门口做作业。梳着油亮“二分头”的他从我家门前经过,看着我在学习,就大声地对我说:“认真学习,刻苦钻研!”我没敢回应,只是腼腆地笑了笑,但还是受到了一些鼓舞,感觉心里暖暖的。此后,我也常常盼望着见到他,就像期待有人关注我的未来。有时他经过,我就故意弄出声响或者喊叫其他人来吸引他的注意。不过,他大多是匆忙而过。

  现在,他又在我面前叫了一声,不过这次不是鼓舞,而似怒吼一般。这一声喊叫,引来无数手电筒照射过来,我所躺着的位置成了黑夜里最亮的地方,嘈杂声瞬间包围了这里。我的独自远行牵动的竟是整个村庄。沉寂的夜色里,一村子的人聚集于此并喧闹起来。

  我听见人堆里,吐着各种声音。

  “这么小就到处跑,长大还得了。”

  “让我揍她一顿,长长记性。”说着这人就上前走来,被这位青年拦住了。

  “爸爸妈妈没在家里的娃儿就这个样子。”

  “娃儿就是要多管教。”

  ……

  “你们别说了,她现在身体很虚弱,马上送去医院看看。”他发话了,语调虽低,但语气坚定,像头怒吼的狮。

  奶奶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边抹眼泪边说:“幺儿,你怎么样啊?”

  我紧闭着双眼,无论如何我也不想睁开。

  “你们在家里等消息,我带她去镇上看看再回来。”这位青年雷厉风行地当机立断,说着就将我抱了起来。

  去往医院只能步行。旁人找来一件衣服盖在了我身上,他背起了我,一只手扶着我,一只手打着手电筒,快步地向小镇走去。

  我以为自己走了很远,实际上我还未走出自己身处的村庄。

  夜色里,只有我们走的地方有光亮,只有我们还在前行。

  我隐约听到后面传来阵阵嘈杂声,即使渐行渐远,那些声音依旧在我心里留下了疤痕。我虽已离开那里,但讨论从未有过休止,一直伴随到我的梦境里。那些声音听得越多,我越想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了大海边,望着广阔的海面,吹着静静的海风,我从未感到如此轻松,快活。

  突然,海水涌了上来,随后下起了雹子雨,而且越下越大,叮叮当当,大地似乎正在演奏一支激昂的曲子。我睁开双眼,一看,噢,原来是屋檐上的雪正融化成水往下滴,嘀嗒嘀嗒。

  我悄悄地环顾四周,这位青年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响起了微鼾声。他的衣服上还留存着少许的雪和血迹。我一惊,哪里来的血?再仔细察看,血是从他鼻子里流出来的,鼻子周围还有些干裂的血。红和白都在他身上,我不知所措。

  目光转向窗外,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树枝上被压了厚厚的一层束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悄无声息。

  我试图回想昨晚的经过,印象里只有那些嘈杂声,还有一个勇敢的孩子闯荡世界,被大雪冰封阻拦,全世界都是白茫茫的,我不知去路。

  护士走了进来,我赶紧闭上眼睛。这位护士为我换了液瓶,又拍了拍睡得正香的他。

  “大人要注意娃儿的液体,不要顾着睡觉。”

  他猛然睁开双眼,显得局促不安。

  “哦,好。”

  我瞥见他的眼里闪着泪光与血丝,我害怕与他对视,眼睛继续看向窗外。

  护士出去后,他没说话,跟着走了出去。

  我感到一阵落寞,他是不是自己回去了?一个旁人怎么能看护我呢?回过神来,我死死地盯着液体,就像盯着我无人照看的人生,生怕我永远地留在这里。

  液体一滴一滴地流下,我的心随之提了上来,就在我准备大叫护士时,他回来了。他身上还有雪,脸色通红,鼻子周围的血迹被清理过了,不过疲惫依旧清晰可见。他双手提着冒着热气的饭菜,后面跟着护士。

  “醒啦,来吃饭。”

  “哦,好。”

  饭后,液体输完,我跟在他后面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他陪着我穿过巷口,抵达了山林掩映的家。有时他很奇怪,踉跄几步,我以为他要摔倒了,一会儿又走稳了。我不知道怎样和人主动交流,我们就这样默默地走到我家。

  他看着我走进家门,我还是不敢说话。

  “好好读书哈!”响亮的一声划破了大雪后的孤寂。

  “嗯!”这一声似乎使我得到了久违的释放。

  奶奶闻声赶了出来,“谢谢你啊,小伙子,给你添麻烦了,快进屋子里烤火。”

  “没有麻烦,不用了。”他的声音依旧那么低沉。

  我们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去,没有回头。

  后来,从家人的谈话中得知,他是当年新来的村支书,于第二年冬日因白血病融进了山林里的泥土中。少年时,我多次去寻找过他,皆挂着两条泪痕而归,只是我不再畏惧寒冷,不再想着逃离。

  再次抵达这条路,眼前已不再破烂,不再狭窄。青山如旧,风雪如常,而我再也不曾听见呼喊。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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