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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后文学 | 我不再祈求她的保佑（随笔）

发稿时间：2024-04-02 11:15:03 作者：仇士鹏（26岁） 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都是向母亲索取，哪怕在她去世后。

　　请保佑我，逢考必过，金榜总能题名；请保佑我，身体健康，无病无灾；请保佑我，事业有成，前途似锦……

　　请保佑我，所得皆所愿。

　　不只我在祈祷，父亲、亲戚们也会为我祈祷。仿佛只要火苗燃起，只要蹲在那方低矮的坟头前，生死两界对话的窗口就打开了，生者无法完成的事情在以灵魂形态存在的逝者那里，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仿佛只要说出口，一切愿望都会在未来理所当然地实现。

　　可是，我很少会去想，她拿什么保佑？

　　靠每年烧给她的纸钱吗？可是按数量和面额来说，对于高度通货膨胀的灵魂世界，这并不是一笔巨款，甚至可以说是微薄。而且母亲腿脚不好，还抢不过别人。也许自给自足都有些困难，哪来的余力去为我买下冥冥中的祝福。

　　这世上，所有的得到都隐含着代价，所有掉下的馅饼都是有人代为结了账。那母亲还能用什么结账？如果是在现世，还可以砸锅卖铁，在灵魂的世界里，是不是要卖灵魂的部件？而生前瘦小、体弱多病的她，又能有多少部件可以被明码标价？如果到了那个世界，我都无法弥补去见她最后一面——因为被取走的灵魂部件太多，她已经化作光点消散了，那时，可再没有一场死亡去收留我的悔恨与愧疚。

　　或者卖记忆，组成灵魂的另一个成分？她仅有的就是这些了。

　　母亲是在我中考前去世的。如果判官问她，5年的记忆可以保佑我一定能考上理想的高中，10年的记忆可以保佑我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20年的记忆可以保佑我一定能获得理想的工作，30年的记忆可以保佑我一定能组建理想的家庭。她会怎么选择？

　　没法选择。

　　要做选择的次数太多了。她基本没有参与到我人生的重大事情中，所以每一件事情她都想要参与。可她付不起，她只不过才活了54岁。这50多年里，有她因为残疾而不甚美满，却依旧快乐的童年时光，有她结婚成家，第一次怀上孩子的幸福时光，也有我素未谋面的哥哥士杰患病后她四处求医无果，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时光。她能割舍下哪一段记忆？

　　此刻，她已经与外公外婆，与士杰团聚，她肯定不能放弃有他们参与的记忆，否则承受痛苦的就是被她遗忘后，当作陌生人一样看待的外公外婆了。而士杰也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个完全平衡的天平不会给她留下一点取舍的余地。她更不会舍弃抚养我长大的记忆，不顾一切去爱的人，又怎能亲手选择遗忘？所以她能舍弃的，只有属于自己的记忆，是她抛开女儿、母亲的身份，为自己而活的记忆，里面有独属于她的快乐与悲伤，有她最具生命活力的青春。可那是她全部的私藏，要从她的灵魂里剜下全部的自我，何其残酷。

　　何况，10年，能换的太少了。而她想要的，太多了，也太贵了。我考上理想的大学后，人生也不过刚刚开始。如果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如果事业不顺，命途多舛；如果突然大病一场，难以治愈；如果遇错了人，婚姻不幸；如果下一代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能听见遥远的人间传来一阵阵祈祷声，虽然很轻微，但落在她耳畔，就像劫匪手里的刀。祈祷越是虔诚、情深，刀就越是锃亮、锋利。可这让她怎么选择？

　　没法选择。

　　所以，为什么要让她陷入痛苦难堪的境地？为什么让她到了另一个世界后，还得不到应有的安息与宁静？

　　她不是神灯里的精灵，也不是高坐莲台的菩萨，她只是一个母亲。当她离开人世的时候，她对于子女的一切义务就烟消云散了。相反，轮到子女，用往后余生去感恩、祭拜与怀念，直到子女也在一阵青烟中，抵达母亲的身边，再去尽孝，去陪伴。

　　可我不去祈求，她就会完全撒手了吗？也不会，她时不时地就托梦来看望我：胖了？瘦了？累不累？不要这么拼……

　　但至少，会让我心中的亏欠感减轻一些——她完全没等到我奉上一点点清福，就匆匆离开了。

　　在母与子的天平上，子永远居于下方，无论生死，都有往低处流的水，或者说泪。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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