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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文学 | 爱的回响 (小说·下)

发稿时间:2024-04-02 11:15:03 作者:孔立文 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接上期)

  在一旁做哑铃侧平举的于光远偶尔也跟着宋国琪哼唱。一曲终了,于光远望着宋国琪说:“这首《奉献》,上学时你就爱唱,说实话,确实好听。”

  “这是那个军人叔叔在福利院教我的。”宋国琪带着几分内疚说:“我当时真是不懂事,竟然不知道问问他的名字,以至于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毕竟,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

  “当时我怎么一点这方面的意识都没有呢,那个时候他说了的,每周六都过来看我,我就相信了,没想到,后面他突然就不来了,而且,一点消息都没有。”

  宋国琪再次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中。

  当时宋国琪伤情痊愈后,要从医院转到福利院,可他死活不肯去。后来他提出一个条件,非要让军人叔叔陪着他去才可以。说来也巧,说话间军人竟然真的来了。初到福利院他不是很适应,军人就又许诺给他,说以后每周六都来看他。开始几周军人每周都来,他也顺利入学,生活步入全新的轨道。

  他最后一次见到军人是在一个雨天。宿舍窗外,大雨如注。他本以为军人应该不会来了,可是他还是如约而至。军人身上披着雨披,脚上全是泥水。

  “叔叔外面下雨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说好了要来的,怎么能食言呢。”军人微笑着说,“不过,我一会儿就得走,我怕雨太大,路上有山洪,那可就麻烦了。”

  军人从挎包里掏出一把积木手枪,还有一袋巧克力。积木手枪是军人上周就答应送他的,他拿在手上,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军人耐心地给他讲分解结合的方法,他兴奋地说我那以后一当上兵可就会用手枪了,军人笑着说那是肯定的。回忆起这些,仿佛就在昨天。虽然后来因为身体上疤痕面积太大他未能参军入伍,但这个美好愿望还是给了他无限希冀,让他无论遇到任何挫折都能勇敢面对,包括后来顺利考取体校。

  军人离开的时候,他站在福利院的门口送他。他看着他牵着马走进密密麻麻的雨幕中。他披着黑色雨披,矫健地飞身上马,然后还回头朝他笑了一下。那天军人就像一个梦幻中的骑士,但很快就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然后就消失不见了,永远地不见了。

  从此军人再没有来过,那个终生难忘的背影成了永恒。他曾在心里怨恨过他,怨他说话不算话,怨他不来了为什么不事先告知自己,为此他伤心难过了很久。他想去找他,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对他竟然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来自于哪里。他问护工,护工也不知道,就连福利院的院长妈妈也一样。不过院长妈妈给他讲了一个细节。

  那天上午军人进来的时候恰好碰上院长。因为他是牵着马进来的,院长就问他,说你骑的是军马吗?军人说不是,是我家里的马,我前两天已经退伍了,不在部队了。因为下着雨,院长也没多说什么。院长跟宋国琪说,这个军人已经退伍返乡了,就这样还能赶过来看你,已经很不错了。

  院长的话让他有了些许释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宋国琪越发觉得自己其实应该感谢军人,因为是他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是他让自己抚平创伤,并从迷惘中走出来。可是,他又在哪里呢?

  “有个事,你给我参谋参谋,看能成吧?”于光远的话把宋国琪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说吧,什么事?”

  “我想成立个课外足球队,你看怎么样?”

  “好事啊,我们正筹建足球场和篮球场呢,资金全是我们局扶持的,下一步还要扩建村民文化活动中心,你的这个想法,简直是应运而生。”

  “我连球队的名字都想好了。”

  “说来听听。”

  “‘阳光少年足球队’,怎么样?”

  宋国琪放下吉他,激动地说:“我看行,‘阳光少年足球队’,听着就有青春气息。”

  “那我来组队,你来当校外教练怎么样?”

  “行啊,没问题。”宋国琪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吧,不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武亚力要入队。”

  “没问题。”于光远笃定地说。

      

  夕阳已经变成了金黄色,建设中的村文化广场还是一片忙碌。挖掘机在开挖土方,几个工人正往一拖拉机上铲土。尘土飞扬中,一翻斗车在外运余土。宋国琪带着安装工,与村民一起在安装健身器材。

  不远处的空地上,武亚力正在独自颠球。这里距他家不远,他一放学就过来了。这几天宋国琪只要有空闲,就来教武亚力踢球。他跟他说,球技不是一天才练成的,必须要下功夫,要吃得了苦。除了颠球,他还教他拨球、拉球、跨球和踩球,以此锻炼他的球感。中间他也穿插教他运球、传接球和射门,让他体验实战的感觉。由于宋国琪的激励,武亚力对足球的挚爱与日俱增,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经常是天黑了都忘了回家,吃饭睡觉恨不能都抱着足球。当然,球技也是看得见的进步。

  健身器材终于安好了,其他人都走了,宋国琪没走,他还要指导武亚力踢球。武亚力满头是汗,看见宋国琪过来,他脚踩足球,停了下来。

  宋国琪表扬了他一番,然后竖起几块砖头做障碍物。今天他们练习运球。运球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带球”。宋国琪在前,武亚力在后,跟每次一样,他跟着他做动作。宋国琪用脚推拨足球,敏捷绕过障碍物,武亚力在后面紧跟。宋国琪跨步拉球转身变向,武亚力由于转身太急,没有把球控制住。宋国琪让他重复做这个动作。武亚力又试了几次,逐渐有了感觉。

  宋国琪脱下外衣,说我们两个来个对抗,你带球进攻,我来拦截。宋国琪控球时,武亚力忽然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国琪胸前的子弹头项链,似乎有话要说。

  宋国琪问:“你怎么了?”

  武亚力不说话,轻轻抬起手,摸了一下宋国琪的子弹头吊坠。

  “喜欢吗?”

  武亚力点了点头。

  “可是,这个不能给你,因为,这是一个叔叔送给我的,我要留作纪念。”

  武亚力小声地说:“不用,这个,我有。”

  “你有?你的那个,肯定跟我这个不一样吧?”

  武亚力眨着眼睛,一脸纯真,想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宋国琪笑着说:“好了,不说了,我们训练吧。”

  武亚力跟着宋国琪尽情奔跑,足球在脚下舞动,变换着各种技巧,矫健的身影尽显活力与张扬。

  两周之后,于光远的阳光足球队正式成立。球队的运动装和球鞋是宋国琪和于光远统一采购的,他们的大学同学在微信群里得知消息后,不约而同地积极捐款,还为他们网购了几大箱足球。

  在球队成立仪式上,一场足球赛正在举行。因为有宋国琪之前吃小灶式的系统化训练,武亚力在球队中的表现并不差,甚至还很抢眼。队员们来回奔跑,于光远担任裁判。宋国琪作为教练,站在小队员中间。武亚力迎面抢断一个小队员脚下的足球,带球左拨右扣,前推后拉,连续过人,直逼对方球门,守门员慌乱前出,武亚力横向晃动闪开空当,随后起脚远射,球进了。

  全场沸腾。观看比赛的同学掌声和欢呼声响成一片。宋国琪直接吼出声来,武亚力老远冲他笑了一下。这是宋国琪第一次看见武亚力笑,笑容阳光灿烂,朝气蓬勃,跟之前的缄默不语简直判若两人。这个时候,同队的球员也和武亚力拥抱在一起。宋国琪拼命鼓掌,手掌都鼓疼了。

  于光远一声长哨,左手指向中圈。场上队员有的尖叫跳起,有的垂首叹息。武亚力淡定转身,看了一眼场外的宋国琪。宋国琪向他竖起大拇指。

  守门员发球,比赛继续进行。接下来的武亚力更是超常发挥,绿茵场上尽情驰骋,俨然成了球队的灵魂人物。宋国琪暗自欣喜,不由得对武亚力刮目相看。裁判吹响全场比赛结束的哨音,场上场下一片欢呼。

  武亚力跑到宋国琪跟前,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小脸红扑扑的。宋国琪掏出手机对着武亚力,武亚力看到镜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宋国琪立马抢拍,一张充满童真和发自内心微笑的照片呈现在手机上。这时候,宋国琪发现武亚力胸前竟然也挂了一枚子弹头吊坠。

  武亚力的子弹头项链是十字架结构,比宋国琪那个锥形吊坠上端多了两个弹壳尾。宋国琪惊讶万分,指着武亚力胸前的吊坠问:“上次你说的那个?”

  武亚力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妈妈说,这是我爸爸自己做的。”

  宋国琪急促追问:“你爸爸当过兵?”

  武亚力点头。宋国琪陷入沉思。

  第二天,宋国琪把洗印出来的武亚力照片拿给楚艳丽看。楚艳丽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武亚力的脸,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

  楚艳丽抹了一把眼泪,把一旁的武亚力搂在怀里。

  楚艳丽语无伦次地说:“孩子,我的孩子,你终于笑了,你终于笑了。”

  宋国琪递给楚艳丽一张抽纸,微笑着说:“放心吧楚艳丽妈妈,武亚力弟弟非常优秀,相信以后他的脸上,会经常挂满笑容,是不是武亚力?”

  武亚力腼腆地垂下头。楚艳丽走到墙角的大木箱子跟前,把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相框,然后把照片放进相框。

  楚艳丽轻轻抚摸着相框里的一张全家福合影照,表情一片柔和。

  照片是普通的尺寸,像素并不高,但宋国琪还是一眼便发现了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他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心跳,一脸惊异地问:“楚艳丽妈妈,你旁边的那个,是……是武亚力的父亲吗?”

  楚艳丽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是,是孩子的父亲,只是,他走得太早了。”

  宋国琪拿过照框,凝神注视,喃喃自语:“不……不是……不可能……”

  楚艳丽说,都十一年了,武亚力的爸爸,因为营救一名被洪水围困的孩子,赶上了山体滑坡。楚艳丽说那天是个周末,天下着大雨,她的丈夫武钦非要出门,说要去市福利院,看望一个孩子,说是之前答应好的。他披着雨披,骑着马就跑进了雨里。可是回来的时候,路面被冲跨了,几个少年试图冒险过河。就在这时坡面开始断裂,武钦大喊危险,男孩子反应快都跑开了,但有一个女孩被吓懵了,满脸惊恐地站在那儿不动,武钦直接冲过去将女孩推向一边,这时候塌方出现了,一截土方轰然而下,直接把武钦砸倒了。

  “那后来呢?”宋国琪一脸急迫,满是哀伤。

  楚艳丽深叹一声说,“后来虽然抢救过来了,但他却成了植物人,脖子以下全都动不了,而且说不了话,吃饭要靠人喂。后面本来已经有了些好转,可是没想到,5年过后,他还是走了。”

  宋国琪问:“当时武亚力多大?”

  楚艳丽说:“四岁多。他爸出事的时候,武亚力还没出生呢,在我肚子里,才五个多月,当时我因悲伤过度,孩子差点早产,还好保住了。武亚力一岁多的时候,因为我要下地干活,他姐姐也在上小学,我就把武亚力放到家里,他一个人陪着他爸爸。他爸爸说不了话,武亚力也受到影响,他从小就不爱说话,更很少笑,从不主动与人交流。一开始我们也没发现,后来才察觉不对劲,但已经晚了。医生说他有轻微的孤独症,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开心地笑过。”

  楚艳丽把相框放进厢子,叹了口气说:“都过去了,不说这些了。”

  “那……那叔叔还有别的照片吗?”

  “没有了,就这一张,他不怎么爱照相,加上一直在部队,相照得少。”

  “叔叔当过兵?”

  “当过,当了十年。他出事的时候,退役还不到一个星期。唉,不说了,说多了就想流眼泪。”

  楚艳丽从箱角拿出来几个红色木盒,一一打开,竟有两枚三等功奖章,三枚优秀士兵奖章。楚艳丽说:“都怨我,当时老想着让他复员回家,不然,他也不会出事。”

  宋国琪递了一张纸巾给楚艳丽,楚艳丽擦干泪水,忽然说:“对了,我想起来了,他的退役证上,还有穿军装的照片。”

  “是吗?”宋国琪的眼里充满了期待。

  楚艳丽在翻找退役证,宋国琪忍不住拿起相框,默默凝视着全家福中的武钦,不知不觉间,却已是满眼的泪水。

  “叔叔你怎么了?”武亚力脆生生地问。

  宋国琪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拥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

  (全文完)

     

责任编辑:宋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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