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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的孤独(二)

发稿时间:2024-08-06 11:05:26 作者:王秉良 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孤愤难言

  青年八大山人本是个侃爷,陈鼎写他“善诙谐,喜议论,娓娓不倦,常倾倒四座。”可是,有一天,健谈的八大山人突然哑了。

  他父亲就有喑哑之病,陈鼎说他父亲“亦工书画,名噪江左,然喑哑不能言”。难道八大山人是遗传了父亲的哑病吗?和他同时代的张潮记载:“又闻其于便面上,大书一‘哑’字。或其人不可与语,则举‘哑’字示之。”“便面”是一种扇子,八大山人在上面写个“哑”字,看到“其人不可与语”,就亮出扇子来给他看。看来,他不是真的哑。可能哑了一段时间,觉得这样省了很多麻烦,也就索性接着哑下去,就像真的哑了一样。

  邵长蘅《八大山人传》则写道:“忽大书‘哑’字署其门,自是对人不交一言。然善笑,而喜饮益甚。或招之饮,则缩项抚掌,笑声哑哑然。又喜为藏钩拇阵之戏,赌酒胜则笑哑哑,数负则拳胜者背,笑愈哑哑不可止,醉则往往唏嘘泣下。”

  他的画上,还常署一个类似花押的“个相如吃”款,“个”,就是个山,指的是他自己,“相如”指司马相如,“吃”是口吃的意思。史书载司马相如有口吃的毛病。意思是,我和司马相如一样,都讷于言。

  邵长蘅说,“世多知山人,然竟无知山人者。山人胸次,汩浡郁结,别有不能自解之故,如巨石窒泉,如湿絮之遏火,无可如何,乃忽狂忽瘖,隐约玩世,而或者目之曰狂士、曰高人,浅之乎知山人也!哀哉!”

  他的语言,是被郁积的痛苦和愤懑压住了,就像巨石堵塞了泉眼,就像湿絮压住了火苗。如山的心事,如海的苦痛,太深太厚,他能倾诉什么?去对谁倾诉?倾诉了又有什么意义?

  康熙二十九年的一天,到南昌做客的邵长蘅,因为倾慕八大山人,就托八大山人的朋友北兰寺的澹雪和尚请他某天到寺里相见。不巧这天风雨交加,邵长蘅觉得八大山人一定不会去了,也就没有动身。不久,澹雪让人送来便条,说八大山人一大早就到了。邵很惊喜,就赶忙让人抬了滑竿,冒雨赶去相见。见面后,两人互相凝视,握手大笑,像是老朋友见面一样。当夜,两人就住在寺内,秉烛夜谈。八大山人仍然没有开口,但“痒不自禁,辄作手语”。打完手势,又拿出笔写出要说的意思。蜡烛燃尽了,还谈兴未倦。

  半夜时分,雨更大了,檐瓦上水流如绳,疾风撼动窗扉,四面竹树怒号,如空山中的虎豹啸声,凄怨激越的氛围使得邵长蘅难以入眠。他想,自己和八大山人精神上毕竟有隔膜,如果让他遇到南宋遗民方凤、谢翱、吴思齐等人,此时此刻,一定会互相把臂,痛哭失声了。

  方凤等三人宋亡后在浦江教书为生,结成“汐社”,常相携浪迹山水间,在苏州的夫差台下一起痛哭,在绍兴禹陵向北哭号,在仙华山喝酒至大醉,相携望天恸哭,直到失声而返。残山剩水之间,让多少伤心人无法自处啊!

  启功曾说:“八大题画的诗,几乎没有一首诗可以讲清楚的。”八大山人是渴望能有知音的。可是他又无法说,不能说,不想说。于是,他总在打哑谜,在题画的诗句和跋语中曲折地呈现自己的意旨,隐约其词,“间杂以幽涩语”,以“春秋笔法”传言外之意,让人恍恍惚惚,不尽可解。

  艺术史家王方宇先生说他:“用有根据但不常用的古人草法,写平常人难认的草字;用僻典和省略词字的句法,作隐晦的诗;创造有寓意而不显明的花押花字;用古篆刻既难懂又难认的图章;名号很多,最为人知的八大山人,是什么来源,是什么意思,也颇费后人猜想……”

  八大山人和澹雪和尚、鹿邨方士琯是挚友,他们都是性情高洁,心怀故国,对清廷采取不合作态度的人。几人常常相聚于北兰寺,互相唱和。澹雪后来被捕,死于狱中。在森严的文网下,八大山人不能不考虑韬晦自身。

  八大山人的哑,也和他修习的禅宗有关系。他有一枚闲章“口如扁担”。历代的禅宗灯录中,多有“口如扁担”“口似匾担”的话。《五灯会元》载,楚山绍琦禅师说:“拟心即乖,开口便错”。禅宗主张“以心传心,不立文字”,语言和文字一样,都不能阐明真正的佛法。嘴上横扁担,是要奉行“不语禅”,以自心智慧来体认世界。他的朋友胡亦堂说他“浮沉世事沧桑里,尽在枯僧不语禅。”

责任编辑:宋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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