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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后文学 | 养猫记(散文)

发稿时间:2024-12-03 12:06:02 作者:黑龙江大学硕士生 卢晓林(24岁) 来源: 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一

  舅姥爷要搬到城里住,临走时,把他养的那只猫领到我家来了。这是一只橘黄色小猫,是舅姥爷两年前在集上买的。

  奶奶嫌猫身上生虱,向来不爱接近,正琢磨着怎么把它送出去,下午它就不见了。我出去找遍了临近的几个胡同,都没找到。奶奶去舅姥爷家给菜园浇水,才发现它卧在天井里,睡熟了。

  第二天中午,这只猫来到了我家的大门前,在门外静静蹲着。奶奶把中午吃剩的菜装在碗里,放在离它半米的地方,它便凑上来静静地吃了,然后原路返回。它只在中午到来,奶奶似乎已经形成了习惯,有时候还没到饭点,就开始念叨:“猫来了吗?”出去一看,没来,失望而归。

  有一次,小猫连续两天都没来,奶奶急了,四处打听,但毫无线索。谁知第三天中午,猫浑身脏污地出现在门口,让我们又惊又喜。这回,奶奶没有把食物端出去,而是把猫引到了家里,还多给它放了一条煎鱼。即使已经十分饥饿,这只猫也没有狼吞虎咽,还是那样有条不紊地咀嚼,像个绅士一样。

  白天,小猫不是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就是趴在阴凉地儿睡觉,倒是满院的鸡对这个从没见过的“外来物种”既惊慌又好奇。公鸡的打鸣比往日更加响亮,伸长了脖子扯高音,像是终于有了一个在外人面前一展喉嗓的机会。下了蛋的母鸡也延长了炫耀的时间,咕咕叫个不停。奶奶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它下了个金蛋。”然而这些刻意的行为并没有引起猫的注意,它依旧若无其事地迈着猫步,没有因为那么多目光落在身上而显得局促。

  一天,它不光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六七只颜色各异的猫。但它们不是从大门外光明正大地走进来的,而是在夜晚出现在了屋顶之上。它们脚踩瓦片的声响,穿过重重黑暗,清晰地传入到我们的睡梦之中。

  从那天起,小猫就心安理得地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它可以不受拘束地在院子里走动,也逐渐和我们亲热起来。它很喜欢将头和脖子贴在我们的腿脚上,并发出绵软而羞怯的喵叫声。每当它贴上来的时候,我都会蹲下去,不厌其烦地抚摸它,从前额到脖子再到身子,就像抚摸一块绸缎。这时它会闭上眼睛,微仰着头,“喵呜——喵呜——”地叫着,一副享受的表情。尽管记忆已经有些遥远,但我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它贴在我腿上时留下的体温。

  小猫从来不主动到屋子里去。有几次,我打开门,招招手,它便朝这边走,但到了门槛那儿就停住了,朝里张望一眼,就转身离开。于是我只能使出“利诱”的手段,将它最爱吃的火腿肠掰成小块儿,从门口开始放,一直延伸到床脚。它再次被我的叫声引来时,欣然中计。等吃完最后一块,抬起头才发现落入了圈套,门已经被我关上了。这让我想起了拦都拦不住的鸡,它们会趁我忘记关门时,溜进屋里,找砖缝里的粮食,拉下一滩又一滩的鸡屎,怎么叫也不出来。有一次,我为了惩罚一只鸡,把其它的都赶出去,只留它一个,然后把门关上了。急得它在窗子和门之间来回打转,还一边咯咯地叫着,却毫无办法。稍微吓唬一下,它就会吓得跳起来,甚至飞起来,转弯的时候,刹不住脚,就会把身子撇出去,像赛车在漂移。但猫显得镇定自若,就地蹲在了床脚,后来又趴下去,睡了起来。

  我在一张沙发上铺了几张垫子,把它抱上去。它在那里舒服地睡着,我就在另一张沙发上看书,偶尔也看它一眼。我时常想,猫在寂静的沉默后面,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神秘而广阔的内心世界。它蹲立或低头走动时,你会觉得它在沉思,它在睡着以后,你会觉得它已经从现实中隐身,踏入了梦境。

  它是如此骄傲、冷静和沉默,以至产生了一种孤独感。即使它贴着你的时候,触碰到你的脖颈和面部的时候,你依然会感到这种距离的存在。

  白天睡足了,晚上就开始闹腾。另外几只猫也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家,所以只在屋顶和围墙上来回走动。只有在黑暗的掩盖下,它们才跳下来,在院子里发出婴儿一样的声音。但院子里实在没什么可以吃,爷爷早上起来时,发现昨天还剩了半盆的鸡食,已经被舔得干干净净了。爷爷没有把鸡食盆藏起来,反而多舀了一勺玉米麸子。

      二

  冬天来临时,屋子里有了几只老鼠,时常在柜子底下出没,奶奶放了两块粘鼠板,只粘住了一只。她就把猫引了进来,有时候半夜醒来,能看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里缓慢移动。

  几天过后的一个早晨,天还没亮透,就听到里屋传来了一声接一声急切的撕咬声。我们以为它逮了一只大老鼠,正在追撵和搏斗,于是在心里夸赞:这猫真没白养!结果起床一看,猫被两块粘鼠板粘得死死的,路都走不了了。老鼠一个没逮着,还废了俩粘鼠板。奶奶给它扯粘在身上的胶,一个钟头还没扯干净,它自己先不耐烦了,趁换水的空儿跑了出去,等回来的时候,又粘来了一身的土和鸡毛。

  临近新年时,奶奶炸了很多刀鱼、鲤鱼、藕盒和绿豆丸子,都放在西屋的地上晾着。这天傍晚,爷爷进西屋拿东西,出门前特意检查了一下,才关上门,插好插销。第二天清晨,当爷爷再次打开西屋门时,小猫竟从屋里溜了出来,再一看,一盆鱼肉已被它吃成烂泥了。爷爷气急败坏地抄起棍子,一边撵一边骂:“逮老鼠没学会,倒学会偷吃了!”说着就照猫屁股狠狠地来了一棍子,猫惨叫一声,蹿上了屋顶。爷爷喊着:“再也别来了!”小猫像听懂了似的,消失在了屋顶的另一面。爷爷气哄哄地返回屋里,连声说:“不养了!不养了!”

  往日的悠闲从它的脸上一扫而光,留给我的是一种陌生的神色,和大街上的那些猫一样,你一叫它,它就会露出的那种警惕的神色。一场驱逐,让我们重新回到了不相识的状态。它往日的平静背后,实则潜藏着巨大的恐惧——对这个世界天然的胆怯,一旦被勾出,就很难再放回去。

  我曾多次回想起那个记忆深刻的清晨,然后想象着清晨以前的漫漫长夜,小猫独自在堆满鱼和肉的屋子里,嗅闻着无法回避的肉香,精力充沛又努力克制,最后屈从了自己的本能,走向鱼盆,充满愧疚和无奈地大快朵颐。在饱腹感来到之后,它感到了恐惧,在角落里躲起来,又走到门前,准备在开门的一瞬间冲出去。我想一个人在被这么多欲望包围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忍住诱惑,何况是一只猫。

  一个星期过去了,它还是没有回来,我们开始想念它,担心它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爷爷早已消了气,在村子里路过有猫的地方,就会停下来,仔细看看有没有那只熟悉的猫。有几次他十分确定地跟我们说,他刚才看到了那只猫。我每次都跑去看,虽然外形和毛色几乎看不出任何不同,但它们都不是。

  就在我也要失去希望的时候,它在一个中午,出现在了门口,像两年前刚来时那样,蹲在那里,等待着猫食盆。我惊讶地尖叫起来,吓得它掉头就跑,我赶紧收了声,用熟悉的语调唤它回来,并把一条腿伸出去。它停了片刻,一边叫着一边贴靠上来。我不知道它消失的两个多星期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只看到它瘦了不少,也脏了不少。我们的情感迅速恢复了,但它对爷爷直到最后也没能亲近起来,看到爷爷,它总是远远地绕行。

  它就这么自然地回来了,日子又像往常一样继续。它还是雷打不动地延续着它的生活方式,白天睡觉,晚上闹腾,除了捉老鼠什么都干。我们愈发感到有它的存在,生活多了不少的乐趣。

      三

  我早就意识到,猫是永远不会被真正拴住的,它们不想待了就可以离开,然后去一个想去的地方。我家的猫曾有过多次出走,但最后都会像无事发生一样回来。它会用它的行为告诉你:一切都是暂时的。

  第二年的夏天,也许是秋天,它和它的伙伴——那几只半夜在院子里发情的猫——一起,突然地消失了。我无法说清具体的时刻,事实上两天过后我们才产生了怀疑,这些猫从我们的视野里不见了。

  这本来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我们已经习惯了它的不辞而别与不告而归。我们以为它会像前几次一样,在某个午后,平静地出现在门口,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或者心怀胆怯地出现在屋顶,我一叫它,它就会快步跑来,在我的腿脚周围走动。

  猫不在了以后,院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尤其是在夜里,总觉得缺少些响动和叫声,再也没有出现过影响睡眠的瓦片碰撞声,使睡眠本身显得孤单和冷清。

  冬天,家里的老鼠成了灾,一到夜里,就有翻箱倒柜的声响,黑了灯还会在地上乱窜,搅得人睡不安稳。我们试过了粘鼠板、老鼠药、捕鼠笼和超声波都不管用。这时我们又想起那只猫了,奶奶三番五次地念叨:“要是那只猫还在就好了。”尽管它并不会逮老鼠。

  直到今天,我们依然会在某个时刻想起那只猫,穿越漫长的时间,听到它的叫声,看到它的样子。尽管它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土猫,可以在大街上轻易地寻找到替代物,但对于一个生命来说,它永远保留着自己的特别之处。我能透过它的外表,看到它的温顺、坚毅、愧疚和胆怯,和看到一个人的内心没有任何差别。其实,人的面容又有多少不同呢?

  今年夏天,奶奶说她在同村的一户人家里,好像看到了我家的猫。我问她,确定是咱家那只吗?她说不确定,抽空去看看。后来,我又问过一次,她只说忙完了就去。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我们的猫像一个中世纪骑士,带着它的随从,外出开始了漫长的游历。走过无数的街巷,无数的村庄,到处战斗、交配、诞下猫崽,然后在一个平常的午后,踏上回家的路。

  我睁开眼的时候,它们仍然走在回家的路上。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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