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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丁文苑 | 回家的路（散文）

发稿时间：2025-01-14 13:18:02 作者：北京小学红山分校教师安培君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摆在我和父亲面前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回家之路。

　　腊月过半，我就踏上了回家的征途，而许多年前，父亲每次回家都要等到腊月三十。

　　在北京繁忙的工作之余，我时常魂牵梦绕的，是那条蜿蜒在晋中大地上的回家之路。从北京回太谷，相隔550余公里，只需要去北京丰台站乘坐复兴号高铁，一路疾驰3个小时，我就回到了乌马河畔，回到了鼓楼下，回到了古城青砖铺就的老街上。

　　而旧时父亲回家，虽然仅仅不到50公里的路，却需要走好久，好久。父亲的家在山西平遥县卜宜军寨村。那是一个远离县城20公里的小山村，它位于群山怀抱之中。时至今日，村中依然保留许多明清时代的古堡、古窑和古宅。而堡门内那一处不起眼的临街小院，就是我父亲的家。

　　踏上回家的路，我的心情是那样的畅快。我回家有个特点，从不拿行李，因为在我家，那间属于我的卧室里，依然保留着我读书时代的一切。被褥衣物自不必说，那满墙的书册，满柜子的手办，推开家门的一瞬间，我仿佛又穿越回了生命中最美好的青春时代，一切都未曾改变。

　　而父亲则不同，回家之前总是要再三打点，大包小包带一堆。老家古朴而闭塞，买东西尤为不便。一些新鲜的瓜果肉蛋全靠“下城”去买，而爷爷又是那样的简朴，从来舍不得花高价钱买那些不应季的菜。老家外院里有一处土地窖，每到冬天，地窖里满满的白菜和萝卜就是这一季饭桌上的全部。虽然平遥牛肉四海闻名，但作为平遥人的爷爷，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父亲回家带回去的牛肉。

　　我从北京的住处出发，叫一辆网约车，一路直达丰台站二楼的送客平台，刷脸进站，刷二维码检票，我的回家之路充满科技的便捷。从繁华的都市到古朴的县城，我倚窗而坐，任思绪在飞驰的列车上飘荡。过了，过了，列车驶过了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过了，过了，列车钻过了一个隧道连着一个隧道的太行山隧道；过了，过了，直到列车穿行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上，我知道我该下车了。而父亲会早早等在出站口，开上自家的汽车，不过十来分钟，就回到了我家小区，我知道接下来就是温暖的房间、满桌的饭菜、母亲的寒暄等待着我。

　　这是属于我的顺畅的回家之路，与旧时父亲回家的漫长一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条回家之路我们需要连闯三关方可安全抵达。第一关是坐火车。那时绿皮火车连着各个县城，我们要先坐一个小时火车到平遥，挤火车成为我们回家路上的第一道屏障。座位上、走廊里、过道处，车厢里一切可利用的空间都被回乡的人挤占满了。行李架上挨挨挤挤摆放着一个比一个大的行李包裹。聊天声、叫嚷声、卖货声此起彼伏，我和父亲就在这拥挤的车厢里完成两个县城之间的“空间大挪移”。

　　第二关是等小巴。父亲不止一次和我说过，等车最磨人了。那时我和父亲总在下车后，走一个红绿灯的路程到一个名叫“聚广居”的酒店门口等待回村的小巴车。幸运的时候十几分钟就等到了，然而多数时候我们是不幸的，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我们只能站在寒风中等待着，因为回村的小巴车一天就两趟。我们就站在酒店门口，望着，盼着，手上的行李背起来又放下去，来一辆，是东泉的，再来一辆，是段村的，迟迟等不来卜宜的。身后是平遥古城高高的城墙，可我们一次也没上去过，那千年的古城对于我和父亲来说，是近在咫尺的陌生存在，而家，在遥远的南山之南。

　　第三关是回村里。坐上小巴后，父亲还要面对一个无可奈何的事实，那就是那辆小巴车只能到乡里，到不了村里。从乡里到村里该如何走，则需要看命了。从乡里到父亲的家不算远，也就三里地。但是，走出乡里，就是夹在山间的又长又陡的土坡，坡上面还是坡，望到坡尽头，就是那高高的堡门，堡门之后，是父亲的家。我永远忘不了那个蜿蜒的坡，那个高高的黄土坡是属于父亲的“最后一公里”，更是童年的我眼中最艰辛最难走的“最后一公里”。有时，遇到同村下乡里来采购年货的乡亲，可以搭人家的摩托车回村，这是最便捷的方式，而这通常是可遇不可求的。更多的时候，是父亲的大手牵着我，背着重重的行囊一步一步爬坡走回去。

　　腊月的黄土高原里，朔风刺骨，暗冰满地，坡路的两边是陡崖，坡路的中间是渣石，时不时还有拉煤车驶过，漏在坡上的一路煤炭渣可真脏啊！父亲就这样牵着我，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走，直到爬到太阳落山，直到爬到月亮升起在堡门之上……爬坡爬的我又冷又饿，父亲在旁不住地给我鼓劲：“坚持一下，爷爷烧好了炕等着我们呢！”对“热炕头”的向往成为了我爬坡的最大动力。我晓得坡顶上父亲的家里，有永不上门闩的街门，有热热的土炕头，更有爷爷的等待和翘首以盼。

　　许多年后，当我开车载着父亲再次行驶在这条坡路上时，父亲的家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我才发现，原来那条长长的坡路，开车只需要五六分钟，可就这五六分钟的山路，父亲用了寒窗十年走出，又用了一辈子不停地走回家。终于，当父亲的回家路变得和我的回家路一样通畅便捷时，家中的炕火却永远地熄灭了……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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